“对,所有沈家物品。”严尽欢点头。
“无妨,我将所有东西都留下来。娴儿,去把嬉妹她们全招来,咱们要离开这儿了。”沈璎珞疲倦一笑,吩咐躲在身后的小婢。
“沈璎珞。”严尽欢突地甜笑呼唤她的全名。
沈璎珞下意识回首,以为严尽欢又要摇哈狠话,等待许久,严尽欢只是喝着清水,美眸弯弯地瞟着她。
“严姑娘,何事?”她维持礼数,请教着严尽欢。
“没。我只是以为你忘了自己姓沈。”严尽欢耸耸纤肩。
“我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姓沈。”沈璎珞觉得她莫名其妙,正准备再交代娴儿将她爹的牌位带来之际,一道警觉劈闪而来,使她完全停顿,她极其缓慢地回过蚝首:“严姑娘,你的意思不会是指……沈家物品之中,包含我?”
“嗯哼。”严尽欢笑得如糖似蜜。
沈璎珞感到眼前一黑。这太……匪夷所思了。人怎么能当成物品在买卖、在典当?人非物品,即使她姓沈,她仍是活生生一个人呀!爹真羡慕严家,那些个流当品,撑下了当铺,还有本领将当铺拓展得更胜以往。她爹曾经在病榻间,忿然数落完自己的不肖子之后,感叹地这般提到?她还记得,自己当时不解其意,反问爹,什么流当品能撑下严家当铺,是青花瓷瓶?抑或碧翠玉饰?
是流当品,也是人,据说是自小被典进当铺的几个孩子。
她错了。严家是可以买卖“人”的,有前例可循……
她真想耍赖地跌坐打滚,像个娃儿大哭大闹,说着不要不要不要……但,那于事无补,撒泼有效的前提必须建筑在背后有个强而有力的后盾庇荫着她,她才有权表现软弱,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自己。
沈璎珞,挺住,稳稳挺住,不能倒下。
婢女娴儿领着四名同龄年轻小婢来到,沈璎珞一边一手握住她们的柔黄,转向严尽欢:“她们不姓沈,她们可以离开吧?”
“没有卖身契吗?”寻常小婢或奴役都会有签契约,若这五个小丫头也有签,在契约期限内,她们理所当然亦属严家所有。
“没有。”沈璎珞立即摇头。实际上,是有的,她撒了小谎。
“没有的话,就可以走了。”严尽欢摆摆手。
“小、小姐!”娴儿后头想说的话,被沈璎珞以眼神示意封口。
“义哥,这里交给你,你给我好好盯着,不许她们带走任何一样沈家物品,确实赶走闲杂人等后,那一个就押回严家当小婢。”严尽欢意兴阑珊地指示完毕,朝公孙谦勾勾指:“谦哥,陪我去关哥那儿,我要取些首饰。”
“好。”公孙谦轻颔,搀扶严尽欢起身。
尉迟义在一旁跳脚:“喂!为什么这种事都丢给我?”上回欧阳妅意潜入赫连府里充当小婢女,被正牌丫鬟撞见时也是直接劈昏对方,再将麻烦事塞给他,要他自己处置那名昏迷丫鬟,害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把昏迷丫鬟带回严家,现在严尽欢又想随便摇下命令,要他收拾善后”是怎样呀?他尉迟义生来就是要负责掳人回严家的吗?
“这是命令。”
严尽欢伴随着冷笑,抛下这么一句教尉迟义无法反驳的话,傲娇旋身,离开沈府大厅。
尉迟义扭扭脖子,嘀咕:“我回去一定要问问武威,昨夜是把你踢下床了是不?今天火气真大……”光是站在她身旁都能嗅到火药味。
幸好严尽欢走远,否则听见他的咕哝,又要飞奔回来踹他了。他耳尖听见沈家小婢与主子咬耳朵,说着:“小姐,我们明明有契约,你怎么……”“难道你们想跟着我一块儿去吃苦吗?你们听着,我很抱歉无法再留你们在身边,也无法给予你们补贴的盘缠……”沈璎珞偷觎尉迟义,尉迟义假装在看沈家屋梁,她又低低与小婢们道:“你们去我房里收拾些衣裳,有几件料子及绣工都不差,兴许能变现换个几两。可惜珠宝首饰为了办爹的后事,已经所剩无几,否则我就将它们均分给你们……我绊住严家当铺的人,你们动作快些。还有,你们的卖身契应该在我爹房里,你们同样取走它,能撕就尽早撕,别留下蛛丝马迹,然后就悄悄往后门离开。”
“小姐……”
“快去。”沈璎珞将她们赶进房里,殊不知她们交谈的每字每句,好耳力的尉迟义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也不打算点破,让她们拿些细软何妨呢?他压根不赞同严尽欢的赶尽杀绝,说哈不准人家带走沈家任何一样东西,难道要她们光着身子走出沈府吗?太没人性。
娴儿她们噙着泪光退下了,尉迟义看见沈璎珞深深吸气,纤肩微微抖动,那肩膀真细,好似一掌就能捏碎。
她转过身,与他平视,摇摇欲坠四字不足以形容他眼中的她,她现在的模样,要是在深夜里出来逛大街,隔天全南城就会爆发闹鬼的传言!她刚逢父丧,一身素棉白裳,长发仅是整齐而随意地绾起小髻,没有半颗钿饰,任由其余青丝披散瘦弱肩头,她的脸色不比白裳好到哪儿去,除了双眉和眼瞳有着天生的乌亮色泽,其余全沾上一层青白,唇瓣更是失去寻常姑娘应有的粉嫩鲜红。
他知道她此刻的目标是要绊住他,不让他去为难那几只小婢,她咬着唇,似乎在思索要如何做才好。
“你要不要……喝水?”她想了好久,挤出的第一句话。
“我不渴。”
“你要不要……稍坐?”又相隔良久,第二句话才又想到能说什么。
“不用。”尉迟义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因为她笨拙的问句,而是她努力的精神。
她词穷,低着首,只能看自己的绣鞋,绣鞋勾起了她的记忆,又抬头:“呀,你背后有很多鞋印,要不要……拍一拍?”尤其他又穿着黑裤,灰灰的小鞋印很明显呢。
这个就不能说不了,他都忘记方才被严尽欢踢好多脚哩。他率性伸手拍抚,抹去裤上印子。“拍干净了没?”他问。
“还没。”左边尚有几个印子,虽不清楚,仍可见脏污。啪啪啪啪……
“拍干净了没?”他又问。
“……还、还没。”诡异的停顿。
啪啪啪……
“拍干净了没?”他再问。
“还没。”她终于找到一个绊住他的好方法,就是一直告诉他还没还没还没……
啪啪啪……
“拍干净了没?”
“还没。”谎言越说越顺口。
这一次,尉迟义没再自打臀部。
“干净了吧?你的小婢们已经从后门走掉啦。”她的伎俩一点也不高竿,轻易就能看穿。
“咦?你……你怎么知道?”沈璎珞难掩吃惊。
“我听见的。”那些小婢女凌乱的脚步声、号啕的哭泣,没逃过他的耳朵。
沈璎珞拉长耳朵,却半点动静也没听见。他真的能听见娴儿她们已经平安离开了吗?他听力这么好,远在后门的风吹草动都听得仔仔细细!
咦?
咦?
他的听力这么好!
“那刚刚我和娴儿她们说的话……”她捂着嘴,讶然问他。
尉迟义咧开白牙,亮晃晃直笑:“一清二楚。”
沈璎珞此时的吃惊,不为他的好听力,不为他听仔细她与婢女的对谈,只为了……
一模一样。
在梦境中,男人的笑靥,与尉迟义的笑脸,重迭在一块儿。
第2章(1)
沈璎珞没有企图逃走或挣扎,乖乖跟随尉迟义回到严家当铺。她的行李非常简单,两三套衣裳、简单而不值钱的饰物,以及她爹的牌位一座。来到一个新环境,她诚惶诚恐,左右张望的同时,不由得紧紧追着尉迟义不放,生怕被他抛下,会迷失在偌大庭园里,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许将手揪在他的衣摆,像是依赖爹亲的无助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