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也分很多种,有的行事低调,尽量不招人注目,谨慎的生存,生怕有个行差踏错,就会殃及国家;有的放纵声色,沉迷烟花之地,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不问明天。
凤鸣是其中的异数。
他不张扬,也不隐晦,几年来,个性依旧淡薄。
在质子府理的最初两年,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想念亲人又不敢多想,前途茫茫宛如浮萍般。再来的两年,虽然他与质子府上下处得颇为融洽,亦和看守的官吏交好,但自由的那天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凤鸣变得越发深沉了。
这日是秋凉时节,夜色如水,粉墙青瓦的院落里空气微湿,带着桂花的香气,阳光透过柏木窗洒了进来,勾勒出来的一道人影正在悬腕练字。
几张宣纸散置在桌面,他屏气凝神,狼毫墨汁淋漓,一气呵成的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大字。
“隐忍待发”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他看着墨迹一点一点的干掉,眼如枯井。
阳光一吋一吋的走进简陋寒酸的屋子,少有人会踏足的院落里突然有了骚动。
他眼底的寒光倏然消失,五指如爪抓住那纸立时毁掉,换上的是写着“静”字的宣纸。
“圣旨到,凤鸣皇子,赶紧出来接旨!”太监尖锐的公鸭嗓大声喊道。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不疾不徐的开了门,踏出几步后跪下,等待宣旨。
等明黄绫布上的圣意逐句宣读后,他才起身。
“你走运了,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打过几次照面的太监不冷不热的给了忠告。
“多谢公公提点,凤鸣晓得。”接过圣旨,也从怀中掏出一锭小元宝,不着痕迹的递了过去。“不成敬意,请公公喝茶。”
“好说、好说。”掂掂元宝的重量,也不啰唆就放进袖子里,满意的离开了。
凤鸣回到屋里,把圣旨毫无敬意的随处一放,背着光影,负手而立,神色不辨喜怒,沉如泰山。
第1章(2)
香风萧萧的吹上折兰殿的寝宫。
皇上指派来给公主讲课的凤鸣质子,辰时就到了,眼看巳时都要过了,用过早膳后就跑得不见踪影的公主还是没回宫,大宫女锦红只得赶紧让宫娥还有嬷嬷们再到处去寻人。
约两刻钟后,一名宫侍回来禀报,说已经在倾隽宫里找到公主,但公主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一起回来。
太子居住的倾隽宫和折兰殿院与院之间是相连的,公主从小在后宫长大,在像迷宫一样的皇宫里,适应得比谁都好,再加上皇帝对她异常的疼爱,各个宫院都随她自由走动,要是她存心躲起来,宫侍们也拿她没辙。
而晓公主和东宫太子的感情在所有兄弟姊妹中是最要好的,如今太子和太子妃恩爱逾恒,育有一子,晓公主对那个粉粉嫩嫩的娃娃生出极大的兴趣,怎么看都不厌烦,才怎么劝也劝不走。
锦红瞧了眼像老僧入定的凤鸣质子,叹了口气,看来她不亲自跑一趟是不成的了。
几番周折,霜不晓才不情愿的回到自己的寝殿,但那又是过了一顿饭时间后的事了。
然后,她在众多宫侍的簇拥下看见了那个男人。
她想起日前和父皇用膳时,曾随口抱怨翰林院学士授课无趣,想学习他国的语言,想来,这人就是父皇替她找来的太傅。
“都下去吧!”她挥退了一干奴才。
从书卷里抬起头的凤鸣放下书册,起身信步走向前,行了礼。
有一瞬间,晓公主忘了自己是不是还会眨眼,还有没有呼吸。
眸子黑似墨漆,眉毛却像蘸足了墨的狼毫从眉心用力的朝两边划去,直没鬓边,侧面耳廓光滑丰厚,发丝高挽成一束,绑着和服色相同的长巾,月白色的直缀,青色外挂,整体装束看起来谦雅斯文,像个书生,然而,看人时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式显现出来。
被那黯得不带星点亮光的眼一盯,她心里像被极烫的水浇下,蓦然紧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公主来晚了。”低沉醇厚的声音并没有道出指责的话,只是淡淡的叙述一件事。
他记得这张脸蛋。
敷粉似的小脸,经过岁月的滋润,如点朱般嫣红的唇擒起一抹浅笑,一身宫装,双色凤履,亭亭玉立,美得不可方物,那抹笑容将她衬托的更加生动美丽,已不再是当年圆滚滚的那个小公主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头上堪堪要掉落的凤钗。
凤冠纯金为体,展翅的羽翎镂空雕琢,红宝石为凤眼,喙嘴衔着流苏,簪在乌黑如绸缎的发髻上,为她多添了几分华贵气息。
看得出来她有过一番奔跑追逐,凤钗才会这样要掉不掉的。
那些宫人在匆促间竟然也没人想到要替这位公主整理一番,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一点都不假。
他伸手,替她把发上的钗给簪好。
只是一个举手的动作,他的袖袍轻轻拂过霜不晓的鼻扉,清冽如宝石的美眸漾起了笑弧。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很纯粹的皂角气味,没有熏香,闻着,干净又舒服。
但是凤鸣很快就退到臣子该有的位置上。
“今日授课的时辰已过,臣就此告退。”
“什么?本宫刚回来,况且天色还早不是?”她柔嫩的话声有些急促。
“臣并不是自由之身,能在宫里停留的时间有限。”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几乎要令人忽略的深沉光芒,随即直勾勾的看着她白净柔美的容貌。
“本宫忘记了嘛。”她抿着嫩唇。
“公主明日请留心时辰。”
“知道了,本宫明日在折兰殿等着你就是。”听他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看来今天的课是不用上了。
“臣告退。”说完,凤鸣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晚,十五岁的她,第一次怀着心事,辗转反侧睡不着,就算搂着锦褥也一样。
明明以前只要沾了枕头就马上呼呼大睡的啊。
但她就是怎么也无法入睡,直到天快亮才眯了会。
第二天,总要宫侍三催四请才肯起床的晓公主,破天荒地在天没亮时就起身了,洗漱、发簪、首饰、妆容样样要求了起来,就怕有什么地方不够完美。
“公主,你已经美到挑不出一丝缺点,要是有人看不见你的美,那个人肯定是没长眼睛。”锦红看着主子那半是蒙眬、半是带愁的眼神,还不停打着呵欠的小脸,不禁打趣的说。
“你们这些人每天奉承我,都不嫌累吗?”她冷冷说了句。
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听得都厌烦!
“不累,公主是真的天生丽质。”
“知道了知道了,糕点跟茶水都准备了吗?”
“早就备下了,只是奴婢有点不明白,公主怎么突然在意起凤鸣质子了?”
她从小就被派来伺候公主,不曾见她在意过谁,这回,真是破天荒。
“本宫也不明白……只能说我不讨厌他。”她心里是真的不明白,身为始国唯一的公主,不知见过多少公卿大臣的儿子,好看的成堆成筐,也没对谁上心过,怎在见过他那么一面后,就令她想了一夜。
不断想起的结果就是,即使她现在就算闭着眼,也几乎可以勾勒出凤鸣质子的眉眼。
他那双寒凉的眼,让她彻夜未眠。
半晌,她自椅上跳了起来,这样想东想西实在不是她的个性,她决定今天要好好的把凤鸣质子再看上一遍,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