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顾着肚子疼的程元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被她搀了起来,然后感觉到那攥着自己手臂的手用力一掐,接着便见程元珠凑过来咬牙切齿地威胁,“一会别乱说话,否则我要你好看!”说完将脸挪开,又摆出了一副担忧不已的表情来,“哎呀,二姐姐你没事吧?”
程元秀下意识地推开了她的手,抬眼间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一行人。
她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格外惹眼的卫旬,卫旬今日穿了一袭黑色织锦的窄袖长袍,玄色狐毛大氅被他的宽肩架起,如此厚重的装扮却掩不住他的宽肩阔背,站在人群中仿若沉浸在寒雾中岿然不动的高山。他的身上挑不出一点鲜亮颜色,俊脸上亦是乌云密布,折刀般的浓眉紧拧,狭长黑眸中的不耐烦都要溢出来。
这还是程元秀第一次看到卫旬穿得如此正式,原本的狷狂硬朗之中,又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高贵和傲慢,他还没走近,身上那黑压压的气势便涌了过来,令人的一颗心情不自禁地提了起来,程元秀终于明白了程元珠忽然态度大变的原因。
其实程元秀也知道今天卫旬会来,她出现在花园里亦是为了堵他,但她的目的却是和程元珠完全不同,她是想要找机会和他聊聊。
她摸了摸袖中的纸条,然后理理裙摆,配合地站到程元珠的身后。
待得他们走进之后,程元珠乖巧地福身行礼,“侯爷大安、夫人大安。”
卫康和陶氏停下来,卫康打量了程元珠一番,“这谁啊?”敢拦侯爷的路,懂不懂规矩?陶氏是见过她的,便说:“这就是程府四小姐。”
陪在一旁的大夫人忙不迭地说:“是是,这是小女元珠。”
卫康又打量了她几眼,“才女?”
程元珠一听这话满心得意,但还要假惺惺地谦虚一下,“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卫康不高兴了,“略识得几个字?略识得几个字我们家还娶你做什么?”他们几代人可都是“略识得几个字”啊。
程元珠脸色一白。
大夫人忙道:“侯爷向来直爽,珠儿你就不要在侯爷面前谦虚了。”
卫康很是不耐,“到底是不是才女?”
陶氏用手在他腰际用力一掐,小声道:“闭嘴。”
卫康悻悻地闭了嘴。
大夫人又看了眼后面的程元秀,心头泛起了厌恶,并不想让卫康他们注意到她,于是走到程元珠的身边,顺势挡住了后面的程元秀,“我还说一会儿叫珠儿过来陪侯爷、夫人说话呢,现在碰上了可好,便一起走吧。”说着便拱开程元秀,打算就此离开。
可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卫旬忽然开口了,“刚才她怎么摔倒了?”
从走进花园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程元秀的身上,她就像上次两人刚见面时那样低眉顺首。从卫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还有一截弧度美好又纤细的玉颈,程元秀的鬓发有些乱,有几缕长发调皮地垂下,钻入了她因为跌倒而微松的领口间,透过那蜿蜒在颊边的碎发,他看到了她芙颜上刺目的红痕……她被打了?卫旬情不自禁地想。
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可无奈对方一直躲在程元珠的身后,所以在离开之前,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其实卫康和陶氏刚才也看到了她,不过并没有多留心,现在听卫旬一问,便也跟着多看了几眼,卫康忍不住问:“这又是谁?!”
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很不情愿地作了介绍,“这是妾身的庶女,程元秀。”
程元秀一见提到自己了,也不得不跟着行了一礼。
卫康恍悟,“啊,这就是老三上次偷……”陶氏对着他的腰又是一掐,卫康顿时闭嘴了。
程元珠一见卫旬发问,虽然心慌却也不肯放过这个和他交谈的机会,她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被那张俊脸惹得芳心乱跳,“二姐姐眼睛不好,才刚一个不小心便摔倒了。”她匀了匀气,抬头对着卫旬展颜一笑,做天真可爱状,“不过幸好我扶得快,没受什么伤。”
卫旬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我看她都摔在地上了你才扶的,这还叫快?”
程元珠又吃了一鳖。
第4章(2)
陶氏笑着打圆场,“程府的风水可真是好,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
大夫人偷偷地横了程元秀一眼,皮笑肉不笑,“是啊,只是眼睛不好,可惜了这张小脸。”
程元秀听了心中泛起冷笑,这对母女可真是句句都不忘提醒别人自己是半个瞎子,不过她本来就不想嫁给卫旬,所以反而更希望侯爷夫妇不喜欢自己,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更好办了。她悄悄从袖中抖出纸条,然后闪到一边,打算让路让他们离开。
大夫人正好也不想让她跟着,顺势道:“侯爷,咱们……”
卫旬忽然又开了腔,“你不走?”他看向躲到一边去的程元秀。
程元秀心中暗骂了一句,但嘴上却说:“小女该回房喝药了。”
卫旬打破砂锅问到底,“喝药?什么药啊?”
其余几个人脸色各异地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
程元秀已经能感觉到大夫人母女那吃人的目光了,只想快把他打发走,“医眼睛的。”卫旬哦了一声。
卫康已经不耐烦了,“行了,娶回家之后有的是时间说话,罗嗦什么。”
卫旬没吭声,大夫人狠狠地剜了程元秀一眼,而后笑吟吟地陪着他们离开。程元秀低着头,微微侧身,在卫旬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将纸条塞进他的大手,卫旬一惊,看过去时却见她已经迅速转身离去,在她旋身的瞬间,竹青色的披风摆出了一抹花来。
卫旬收拢了五指,心头莫名其妙地痒了起来,他又看了几眼之后才将头转回来,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这个女人搞什么?
浣花苑,林中“梅王”旁见。纸条上寥寥数字,就已勾得卫旬坐也坐不住了。
他本想今天给程家人来个下马威,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自己不会娶他家的女儿,可程元秀的这张纸条却令他心猿意马,这女人什么意思?不是说死也不要嫁给自己吗,现在这又是干什么?切,果然是欲擒故纵的手段。他还以为程元秀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看来自己根本没冤枉她。
而且,她不是半瞎吗?塞纸条塞得还满准……卫旬将纸条绕在指尖搓来搓去。
正在和程老爷喝茶聊天的卫康朝他看了过来,“老三,你要笑不笑地想什么呢?”
卫旬回神,把纸条一收,绷住脸,谁要笑不笑了!不过眼下这也是个机会,他从座上起身,“我去上茅房。”
他说得粗鲁又直接,令在场的几人纷纷脸色一变。程老爷清了清嗓子继续喝茶,程元珠则是俏脸一红,一面偷笑一面抬头去看卫旬。只有卫康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对着已经出门的卫旬的背影道:“上个茅房也笑得这么春意荡漾,屎憋到脑子里去了吧你!”
程老爷猛地呛了一口茶。
卫旬成功地脱身,心想着下马威可以一会儿再给。
他循着记忆来到浣花苑,接着走进梅林,很快就找到了那棵枝叶繁茂的梅王,而后果然在五人合抱粗的树干旁,看到了那抹倩影。她今日穿了一件竹青色软毛披风,绣着绒毛的披风下摆下面露出一截月白色的百褶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