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宁静矮上一个头的宁母迟疑的顿了顿,“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喔。”
“我当然不会骗你,不然我们开灯看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好吗?”
宁母踌躇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宁静的手,不放心的再三追问:“你不会骗我吧?”
宁静回握住她的手,肯定的回答,“绝对不会!”
灯重新被打开,光线照亮了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宁母惊恐不安的尖叫了声,抱头往床上窜,拉起棉被将自己从头盖住。
“妈咪你看,真的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宁静上前弯身将母亲连同棉被一起抱入了怀中,即便隔着棉被,她依然可以感觉到母亲的恐惧与颤抖。
窗外又打了一道响雷,宁母更加的惊惧,忽地掀开了棉被跳下床,慌张地在房内踱步,喃喃自语着,“丫丫——丫丫——快点藏好,绝对不要出来!”
宁镜的眼眶忍不住红了,忍住哽咽,她赶紧趋前环抱住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道:“丫丫很好,丫丫在这里,丫丫没事。”
宁母惶恐的情绪在宁静的抚慰下总算逐渐平息,她抬起茫然的眼望向宁静,“丫丫没事?”
宁静笑着点头,眸底却闪烁着泪光,肯定的重复道:“没事。”
“丫丫没事……丫丫没事……”宁母露出安心的神色,由着宁静将她带回床沿坐下。
站在母亲面前,宁静很难将眼前这个头发蓬乱、脸颊凹陷,皮肤蜡黄的女人,跟当年那个风姿绰约,丰腴美丽的母亲联想在一起。
当时的母亲多美啊,总是盘起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露出了天鹅般的白皙脖子,听说母亲年轻时追求者众,是镇上最美的女人,多少富豪公子哥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她偏偏选中了最不起眼,只是个药局老板的父亲。
你爸爸他呀,虽然不会甜言蜜语,也没送东送西,但是他踏实憨厚,总是默默的守护着母亲,让我打心底认定,这辈子就跟着这个人了。
果然婚后他将我捧在手掌心疼爱,舍不得她劳苦,总是抢着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揽,除了要忙药局的事之外,家事也几乎全包了。尤其是你出生之后,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开店之前他甚至还去送报纸,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却从没有对妻小大声说话过。
我最爱他的憨笑,就算再苦,那笑容总是那么纯粹的开心,连我也觉得幸福起来呢。
宁静的脑海中响起母亲回忆起父亲时,那特别温柔的声音。
可这样平凡美满的日子却在那个雨夜被破坏殆尽,让宁静失去了父亲,也同时“失去”了母亲。
“妈咪……我好想你。”想念母亲清醒的叫唤她,想念母亲清楚的知道她是她母亲。
宁静不舍的拨开宁母脸颊上的头发,顺着她的发丝来回轻抚着,就像小时候母亲对待她那般。
只见宁母抬起了头,目光清澈地盯着宁静看,“丫丫……”
宁静惊喜的半蹲着身子,让自己跟母亲的目光平视,“妈咪,是我,我是丫丫。”
她在母亲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充满着孺慕与殷切。可母亲却好像在分析她似的盯着她许久,然后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不太好意思的道:“小姐,我们见过面吗?我感觉你有点面熟。”
宁静原本雀跃的心又一点一点的凉了。“妈咪……”
宁母怔忡了片刻,旋即突然抓住了宁静的手,脸上闪过急切无措,“小姐,你在找你妈妈吗?可是我不认识你妈妈——对了,我也在找我女儿,你有看到我女儿吗?丫丫……丫丫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好吗?”
看着母亲又逐渐迷失的神情,宁静的心狠狠的拧紧了,朝宁母温柔的哄道:“她跟爸爸出去了,你忘记了吗?”
“她跟她爸爸出去?”宁母茫然的重复了一遍,困惑的皱起眉头,“那怎么没带我一起去呢?”
“因为你生病了,所以他们要你乖乖在家等他们,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好吗?”
宁母迷惑地问:“我生病了吗?”
宁静拿起桌上的药袋,肯定地道:“是啊,你看,这是医生开给你的药,就是要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
“医生开给我的药……”宁母将药袋拿到手中端详着,“谢——丽——敏——是我的名字,真的是我的药?”
“是啊,我不会骗你的。”宁静扯出一抹心酸的笑。
宁母微微的咧开了唇傻笑,突然脸色一变,龇牙咧嘴地抓紧宁静的手,“不对,老公绝对不会放着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他们在哪?是不是你把他们藏起来了?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不是——妈咪——”
“我不是你妈咪,我的女儿叫丫丫,我的女儿呢?你快把她还给我!”宁母猛的松开手,转而去抓宁静的脑袋,发了狂似的拽着她的头发嘶吼。
第1章(2)
从头皮传来的痛楚让宁静忍不住惊呼出声,但却远远不及她的心痛。
打从“那天”之后,母亲的状况就是这样时好时坏。
“哎呀,丽敏,快点住手!”胖姨端着两碗绿豆薏仁汤上楼,才开门就看到宁静被宁母拉扯着头发,连忙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顾不得甜汤往外洒出一片,冲上前阻止宁母。
“她是坏人,她把丫丫藏起来不让我看,她是坏人。”宁母敌视地指控宁静。
“你仔细看,她就是丫丫,她就是你女儿啊。”胖姨使劲想扳开宁母的手。
宁母愣了愣,迟疑了半晌。
胖姨趁机将她的手扯开,解救了宁静的发丝。
“不是……我丫丫才这么大……”宁母迷惑的用手比了比自己肩膀的高度,“我的丫丫……”
胖姨红了眼眶,“丽敏,都过十五年了呐,你怎么就不醒醒呢?”
宁母出神的呆坐片刻,突然看着胖姨问:“觉瀚呢?文佳,觉瀚怎么一直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被……啊!不要、不要……滚……不要碰我……恶魔——恶魔!”
“丽敏啊,我可怜的丽敏……”胖姨再也忍不住流泪,环抱着从小情如姊妹的好友低泣。
宁静心如刀割,但仍然平静地看着眼前早已熟悉的混乱,俐落地撕开药包,将药丸倒在掌心,再倒一杯水递给胖姨。
胖姨会意的点点头,接过了水及药丸,半劝半逼的让宁母将药吞下去,再扶着她躺回床上,轻哄她休息。
宁静退出房外,站在长廊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淅沥大雨,这场雨就像下在她心上,从那天起就没有停止过,好几次都差点将她淹没、吞噬,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好好的活着。
那家伙,她绝对要抓到他不可!
宁静的手在身侧紧紧握住,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却不自觉,只因这个痛楚远不及那场噩梦带给她的,毁天灭地的痛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宁静深吸口气,转向刚自房间走出来的胖姨,苦笑道:“辛苦了。”
母亲自从变得神智不清,记忆只停留在过去,只认得跟自己从小一起成长的好姊妹,所以在她情绪激动时,都需要靠胖姨安抚。
胖姨摇摇头,心疼的摸摸宁静的脸蛋,“真正‘心苦’的是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一抹水光自宁静的眸底一闪而逝,只留下纯粹的笑容,她撒娇的揽住了胖姨的手臂,“我干么哭?有你们陪着我,我超幸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