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此生分,唤我大郎便是。”他亲切得像邻家大哥。
霓悦悦可不敢真的这么喊,别人以为他好相处,那是没见过他心机深沉、杀伐决断的一面,又或者他现在年纪还不到,等到他被立为太子,成为东宫,位置不同,那些和兄弟间的斗争开始白热化,每个人都会被现实磨砺得心狠手辣起来。
霓悦悦一笑置之。“奴这是雕虫小技,被大殿下看穿了。”
凤临也不纠结霓悦悦对他的称呼,“愿闻其详。”
人家都这么客气了,她也不能甩脸子走人,她的家教和出身不允许做出这么失礼的动作,还有人家笑得宛如朝阳,让人无法生出恶感。
“其实很简单。”
这时银苗已经将她的美人纸鸢取下来了,因为听到纸鸢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霓悦悦接过银苗递过来的纸鸢,指着她结上弓弦和竹哨的地方,“说破了不值一文钱,因为这些东西,当纸鸢升空,强风通过弓弦,引起弓弦和竹哨的颤动,就会奏出鸣声。”
霓悦悦说得简单,好像每个人只要加上那几样东西就能得到同样的效果,但是凤临知道,要让鸣声产生音阶,如同歌调吟唱一般,并不容易。
这小娘子并不只身材圆润而已,脑子是有些东西的。
凤临摩娑了那几样东西,“其鸣声如筝如琴,纸鸢不如改称为‘风筝’或是‘风琴’如何?”
“大殿下金言玉语,风筝,这名称好到不能再好了!”窦璋抚手称好。
一旁围过来的人听到凤临居然因为一首歌曲,给纸鸢改了名字,都觉得风雅无比,看向霓悦悦的目光便带着些许的嫉妒和羡慕,不过看过她的身材和年纪之后,心里那点不愉快马上就释然了。
不过就是个孩子,能吸引殿下的目光也是一时的,根本不足为虑。
凤临看似亲切,可他在京里的名声可没有面貌这么可亲,他出了名的冷心冷情,众所周知,他的身分摆在那里,品貌俱是上上之选,但是他又没有其他皇子的矜贵骄奢,要是没有什么差错,未来的太子位便是他的囊中物,想跟随谄媚他的人恐怕不止八条街这么多。
尤其家中有适龄娘子的人家,虽然不敢诉诸于口说想把闺女嫁给他,但是,这种高枝,谁不想攀?
可想归想,明白人都知道,不论是皇子身分的他还是将来可能是太子的凤临,他的婚事就连他自己也作不了主。
太子妃或皇子妃需要册立,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但是就算太子妃构不上,侧妃或是良娣、孺人什么的,流流口水也不犯法。
也许等他年纪再稍长一些,就算是暖床小妾怕是也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自动送上门。
当年,他的后宫可不比前朝任何一个皇帝少。
也就是说,这位占了嫡长的皇子殿下,是一个活生生通往荣华富贵的高梯,就算只能沾上个边也是好的。
待在大草坪上的人几乎都来了,霓悦悦趁乱赶紧示意窦千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瞧瞧那些个娘子,面对凤临这样的美郎君时一个个眼冒绿光,她和大殿下站在一起,跟箭靶子没什么两样。
她可不想为了准备窦十二郎的礼物而把自己赔进去,树立一些莫名其妙的敌人,好看的女人是祸水,好看的男人是祸根。
她溜走,人家了不起说两句她失仪无礼,但那又如何?
她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不会有人计较的。
哪里知道凤临根本没让那些人近身,眼一凝,把窦璋推了出去,让他去打发那些娘子军们。
霓悦悦和窦千毕竟是娘子,步子再快也没有男人快,“五娘子躲得好快啊,这么不待见本殿下吗?”
“不敢,那边人多不好放纸鸢,奴这是要送人的生辰礼,还想多测试几回,免得到时候闹笑话了。”霓悦悦说道。
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可霓悦悦只要想起上辈子和他打交道的次数尽管屈指可数,但每回都是恶言相向,不欢而散。
毕竟她一个罪臣之女被没入后宫,能有什么好待遇,她满心愤懑,视他为毁家仇寇,就算帝王见她有几分姿色,可见了面就想杀他的女人,他又不是活腻了,会把一条毒蛇放在身边?
她乖僻不驯,帝王转过头就把她贬为最低贱的宫女,谁都可以使唤她、践踏她,想在皇宫活下去,以一个刺杀皇帝为活下去动力的女人,嫔妃宦官女官……连最低等的太监也没把她当成人,她的下场自然凄惨无比,最后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在冷宫无声无息的活完了一辈子。
重活这一世,老实说她对凤临没有怨恨,地位不同,视野也不同,她该恨的是背后那只将相府推向火坑的黑手。
她只想改变这辈子的宿命,一定要设法让她阿爹再也不要和夺嫡沾上边,选错队站错了边,万劫不复;选对了鸡犬升天。她私以为,他们家谁的队也不站,往后谁继位,霓相府就只忠于帝王,这才是万全之道。
没有前世那些偏执的想法,人家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她也摆不出坏脸色。
“是谁的生辰礼,要让娘子这么大费周章?”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
“是奴的弟弟十二郎窦禹。”窦千见缝插针刷一下存在感。
“大殿下还有事吗?要是没有奴就先告退了。”霓悦悦道。
她们站的地方已经离宴会厅不远,穿着同样服饰的宫女仆役来来去去,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再来她也没想过要和凤临有什么深谈。
偶然一遇,到此就好。
“本殿下腆着脸追上来是想请问五娘子,如果有上好的竹子做成能负重的骨架,人想搭着纸鸢在天上翱翔,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霓悦悦却在他那双凤眼里看见了火花。
霓悦悦没有敷衍,想了下才启齿,“春秋有巧匠鲁班,善建筑、机械,被奉为工匠祖师,就连戏班也奉他为师,传说他发明一种依靠升力和利用气流原理的滑翔机,能使人在空中掠过城墙。”
“五娘子从何得知?”
“奴爱看闲书,传奇话本子里多得是稗官野史。”
凤临看她浏海下的那对眼,眼里映着自己,但是没有任何心动的神采,就好像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夏魏朝的贵族女可以纵马过市,可以身着男装,可以蹴鞠,可以骑射、跳舞却不流行琴棋书画诗酒花,一个小娘子正是坐都坐不住的年纪,她却能看书?
“家父有个藏书楼,他很忙,没什么时间去藏书楼看书,奴不想见人的时候,多在那里,待着待着,便随意拾起书来看了。”她不是什么努力向上的学子,纯粹是打发时间罢了。
“霓相忙于国事,日理万机,想不到还有这嗜好,本殿下不日定要到相府拜访,看看霓相的藏书楼。”
皇子说要去你家拜访,这可是无上的荣幸,任谁听了不该赶紧表示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吗?
霓悦悦却是四两拨千斤。“奴听闻皇宫藏书更多,有数万册之巨,我们家的藏书楼里的书不是什么典籍史册,而是家父知道奴爱看书,替奴搜罗来的杂记、小品,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和皇室藏书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哪敢劳驾殿下挂心。”
她拒绝得很是巧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历代以来任何民间的藏书没有一处比得过皇室,他要有心,皇宫里的书够他啃几辈子都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