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方启嗓,便见他朝自己走来。
没料想到他会跟进这里,想起自己方才毫不设防,完全沉浸其中的模样,她一时心慌,纤手忽尔一松,漆碗随之落下。
漆碗里盛着刚刚勺起的沸汤,这下全往身上洒,还溅着了手臂。
“呀!”她痛呼一声,随即缩起烫红的手臂。
缪容青面无表情的凑近,一把扯过她的手臂,低垂美眸仔细检视。
冉碧心压抑许久的那把火,霎时烧光了理智,彻底炸开了锅。
她秀眉横竖,顾不得矜持什么的,娇斥:“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本宫知你位高权重,背后有皇太后撑腰,前面又有庞大的缪氏亲族帮衬,大梁皇城像是成了大人自个儿家,过去七皇子住的庆和宫也成了你在宫中的住所,什么都让你给拿了,你还想非礼皇帝的妃子不成?”
缪容青闻言,非但没放开她,反而抬眸斜睐,面色古怪的问道:“你怎会知道七皇子住在庆和宫?”
“本宫当然知道——”话声倏止,冉碧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嘴。
“七皇子已经死了二十多年,龙椅上的皇帝亦已换过两人,当值的宫人太监早已不是过去那一批,你是从何得知的?”
缪容青目光凛冽地直视着她,握在她腕上的大手,随着每句问话,寸寸收紧。
她吃疼的蹙了一下眉心,面色看似镇静,眸底却涌现慌乱之色。
“是一个老嬷嬷告诉本宫的……”
“哪一位?叫什么名字?”
“七皇子又如何?本宫从何得知又如何?大人又为何这般介意?”
见他咄咄逼人,语气异常严峻,冉碧心反倒觉着奇怪,壮大了胆冷声反问。
岂料,缪容青一双黑眸异常冰寒,仿佛刀刃那般盯着她。
她一噎,当下竟有些心虚。真奇怪,他何必拿这样的眼神看她?好似她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禁忌之言……
啊,她怎么给忘了?七皇子在这座宫中确实是个禁忌。
念头方起,冉碧心的手被缪容青拉过去,泡进一旁洗菜的银盆里。冰凉的水冲淡了手背上的刺烫感,令她舒服得想呼口气。
可某人那双眼,始终炯炯盯住她,好似想从她这儿挖出什么料儿,令她觉着怪不舒服的,只能强忍镇定的垂下眼眸,佯装一心关切自个儿的手。
缪容青瞥了一眼她身上被溅及的衣裙,转眸喊来了门口候着的宫人,让她们前去取干净的衣裳过来。
“不必了,本宫将剩下的馎托煮好,便回仪元宫。”冉碧心出声阻止。
缪容青却没吭声,那宫人一脸惶恐,直瞅着缪容青的面色,等了等,等不到他开口,便匆匆行了礼,退出了小厨房。
冉碧心彻底无语。连这些小宫女都晓得该看谁的脸色行事,她这个贤妃当得还真是窝囊。
不过,某奸佞都敢对耿欢不敬,区区一个妃嫔,他又怎会放在眼底。
蓦然对上缪容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冉碧心莫名一阵心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第3章(2)
不一会儿,宫人取来了一袭干净衣裳,冉碧心来到偏殿寝房,换下泼了羹汤的衣裙,随后返回小厨房,完成剩下的烹调程序。
“陛下尝尝。”
冉碧心端着漆木托盘,上头搁着两碗盛在描金碗盆里的姜辣鱼羹汤,里头加了方才她亲手揉制,一片一片好似猫耳朵状的馎饦面。
耿欢一脸迫不及待的举起金箸,夹了片馎托便往嘴里塞,随即低呼:“好烫……”
冉碧心连忙递过杯盏,顺道抢过他手里的金箸,不让他继续吃。“说过多少回了,羹很烫,得放凉些再吃。”
缪容青在一旁看着这幕,心中略感不悦,于是启嗓:“陛下自有分寸,何须娘娘操心。”
哟,她跟皇帝说话还犯得着他过问吗?冉碧心暗地里给了某人一记白眼珠。
随后,她将另一碗羹汤端到缪容青面前,扬起虚假的笑容,道:“大人尝尝。”
缪容青扫过她不真诚的笑靥一眼,没多说什么,举箸便吃,吃相一如先前见过的那般文雅好看。
反倒是御案另一侧的耿欢,握着漆金调羹,勺着碗里的馎饦,吃相简直像个孩子,看得冉碧心都替他觉着难为情。
冉碧心凑上前,柔声劝起耿欢:“陛下慢点吃,小厨房里还有很多,一时半刻吃不完的。”
耿欢傻楞楞的,自然听不懂她意思,依然吃得唏哩呼噜的。冉碧心默默捧额,后悔过去在诚王府没好好纠正他的吃相。
缪容青尝了口味道香浓的羹汤,鱼的鲜味在舌尖上化开,并在辛香佐料的衬托下,鲜味多了份层次感,香辣鲜甜,再配上一口揉得软韧有咬劲的馎饦,此等美味,无法言喻。
缪容青默默地把手边那碗羹汤馎饦吃尽,然后将见底的漆金碗推向冉碧心。
冉碧心不解地回瞅。
缪容青面无表情的要求道:“微臣没吃饱。”
冉碧心闻言,捧住金碗的纤手险些一个冲动便往他脸上砸去。
听听,这是什么嚣张的态度?皇帝面前还敢用这般命令的口吻同她说话,此人真是可恶至极!
“剩下的馎饦是要给皇上的,恐怕不能分给大人。”冉碧心笑笑地推回金碗。
缪容青嘴角一扬,竟是笑了。“是吗?也对,微臣怎能与皇上争食。”
哟,他总算开窍了?知道该有所收敛了?冉碧心面上甜笑更灿烂。
缪容青亦笑,眸光透着几许促狭,凉薄地道:“那就有劳娘娘走一趟庆和宫,为微臣再煮一份。”
冉碧心楞住,气火攻心,正欲开口痛斥,怎料,彻头至尾不明两人暗中交锋的耿欢,居然出声帮腔。
“难得有人跟朕一样喜爱吃馎馆长,阿碧便去帮缪相煮一份吧!缪相天天帮着朕批折子面见内阁大臣,还得帮朕跟那些官员议政,真的是累坏了。”
……他这是明目张胆的越位夺权啊!傻欢儿。
“谢陛下心疼,微臣要的赏赐不多,只希望贤妃娘娘能给微臣做上一份馎饦。”
缪容青嘴角上挑,目光含笑,语调甚是张狂,丝毫没有半点下对上的尊敬。
耿欢不以为意,还一个劲儿的替缪容青说话:“阿碧,你就帮缪相煮一份吧!”
冉碧心眉角抽动两下,只好虚笑应诺道:“陛下都开口了,妾身怎好推辞。”
“太好了!缪相,你有口福了!”耿欢笑道。
缪容青姿态慵懒地抱拳谢恩:“谢陛下赏赐。”
奸佞!冉碧心恨恨地瞪了某人俊颜一眼,某人却回她一抹笑。
那笑,摆明了是讪笑,笑她不自量力,竟敢蠢到违逆他心意。
朝中上下,宫中里外,谁人不知他缪容青的地位与影响力,可这个冉氏却三番两次拒绝他,方才在小厨房还当面训斥他,且那些话怕是连朝廷里的官员都不敢随意脱口,她却能骂得这般顺溜。
看来,她是真心替耿欢设想。
思及此,缪容青望向吃得正欢的耿欢,合该是个翩翩俊秀美少年,可惜挂着憨傻稚气的笑容,那一双眼甚是纯净无晦,不掺一丝心机。
他明白,任谁见到耿欢,都会同情他当前的处境,亦会认为他无辜,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想必冉碧心亦是作这般想,方会心疼他。缪容青又将目光转回冉碧心身上。
她坐在耿欢身旁,拿出手巾为他擦拭嘴角,脸上端着爱怜的笑,嘴里时不时叮嘱着。
缪容青胸中一闷,竟觉此景无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