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然的仇,我一并给报了。”缪容青淡淡说道。
乍听此言,冉碧心的心翻腾似巨浪,无数的悲叹瞬涌而上。
她无法想象,他是被最爱的人亲手毒害,再次重生为人,竟成了仇敌胞弟,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绝,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叹的命运,彻底放声痛哭。
上天对他们并不宽容,甚至可说是狠毒的,他们无人能倚赖,无人能倾诉,只能被上天“被命摆布……
缪容青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颤抖弓起的背。
“没事了,都过去了。”
淡然的声嗓,仿佛未曾经历那些残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谁都清楚,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压抑了多少悲愤与痛苦。
原来,他们的命运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让他们相遇,进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运捉弄的身不由己,随着冉碧心伏在缪容青怀里,所发出的一声声悲泣,逐渐消散于风中。
这一夜,大梁王朝宫变,耿氏江山终告结束。
第10章(1)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卫军的护送之下,马车停靠在诚王府门口,冉碧心撩起帘子,在一双强壮手臂的搀扶之下,出了马车。
“你回去吧。”站定之后,冉碧心转过身,望着坚持随她一起来此的缪容青。
他身上铠甲未卸,俊丽的面庞上仍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高大身躯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间带着淡淡疲惫,目光却依然那样清醒,那样锐亮,如同刚出鞘的刀锋。
这些年来,日日与仇敌当姊弟,与昔日谋害自己的兄长以君臣相称,他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用着近乎对自己无比残忍的清醒,逼自己成为缪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里,独自面对。
“宫里还需要你发落。”冉碧心语重心长的叮瞩道。
晋王已死,叛变已平定,手掌权柄的太后亦已不在……众人都以为是被晋王所杀,没人会怀疑到缪容青头上,眼下只剩耿欢尚未找着。
可明眼人都当晓得,失了龙袍与玉玺,即便耿欢再回宫里,没了太后与外戚那帮人聚众造势,世人绝对容不下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帝王。
换言之,耿欢已当不回皇帝。
那么,谁来当这个皇帝呢?俗话说得好:成王败寇。晋王虽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挞伐诛之,后代史书怕是亦会将晋王归成不义之人。
缪容青有着太后外戚这一层殷实的靠山,又亲自平息了这场宫变,他治朝有功,惩奸除恶,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树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无力回天,众人能指望的,还能有谁?
毋庸置疑,缪容青是众望所归,他若坐上那把龙椅,除去那班在背后出策起哄拱晋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没人敢反对。
而她比谁都清楚,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他是当年受无数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视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转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领大梁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晋王叛变才刚刚平定,宫中还乱着,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么说耿欢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缪容青淡淡给了个借口。
其实,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谁都清楚眼下的局势,耿欢形同废人,谁也不会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挂心,便亲自随她一同前来。
冉碧心胸中一紧,伸出手握了握他冰凉的掌心。
“当年那场合谋……诚王也有份?”她悄声问道。
缪容青凝睐着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过去了。”
这一句“都过去了”,背后藏着怎生的痛与苦?冉碧心眼眶发烫,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来那场合谋毒害,诚王亦有份,莫怪乎他会那样对待诚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种下的因,后人来承受这个恶果。
听见外头有动静,一道人影自诚王府侧门溜了出来,隐身在围墙之后窥探动静,一看见远处大门前的冉碧心,那人随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铃兰正欲上前,却让缪容青贴身的禁卫军一把拦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卫军不敢违抗,随即放人,铃兰这才扑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弯下身扶起铃兰,安慰道:事了,都没事了。”
蓦地,大门开启,安荣从门内探出身来,随即往缪容青面前跪下行礼。
“大人。”
看着安荣这一跪,口中这声大人,冉碧心终于明白,原来安荣是缪容青的人,是他让安荣来监视她,抑或,是来帮她?
从安荣一路忠心护她,舍命跟随她来看,安荣帮她的成分居多,看来,缪容青将安荣安插在她身边,是出于善意。
“人呢?”缪容青颔首问道。
安荣抬起脸,面色有异地觑了觑一旁的冉碧心,始终没敢开口。
冉碧心不傻,见安荣不语,心中一紧,随即往门内走去。
再次重生为人,受诚王妃庇荫,又心怜耿欢这个傻孩子,她早将诚王府当作自个儿的家,与诚王府密不可分。
如今旧地重游,物是人非,望着昔日再熟悉不过的景色,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俱已失了往日的荣景,显得萧索颓靡。
冉碧心一颗心紧紧拧起,脚步越来越快,绕过了中庭,顺着抄手游廊直直进到后宅,找着了昔日她与耿欢同住的院落。
出了月洞门,绕过花草枯萎一片的庭院,正欲进到正厅,却见春兰自另一侧寝房步出,冉碧心这才停住脚步。
她额上泛汗,胸口甚喘,呼息紊乱,莫名的感到害怕。
春兰一见着她,随即红了眼眶,低下了头,缓缓跪了下来。
她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火里,那么烫,那么痛。
“娘娘,对不住……奴婢们来晚了,没能来得及……”
春兰伏于地上,后背剧烈抽动,哭了出来。
冉碧心想张嘴安慰她,却怎么也挤不出半丝声响,她红着眼,白着脸,一步步往屋里走,行过外间小厅,绕过插屏,来到寝房里。
那个孩子就躺在榻上,和衣躺着,完好无缺,只余嘴角一抹怵目的鲜红。
桌上搁着一壶酒,见底的瓷杯倾倒着,那酒……掺了毒。
下一瞬,冉碧心崩溃了,她放声痛哭。
一双手臂自后方圈住她的腰,不让她再往前走,她只能拚命挥动双手,想紧紧抓住那个孩子。
她曾答应过诚王妃与太夫人,无论情势如何艰难,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可她食言了……
痛彻心扉的哭声,自她嘴里逸出,她拚命挣扎,不断扭动身子,意图挣脱腰间那双手臂。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见他!”
缪容青下颚紧抽,怎么也不肯松手,硬是将痛不欲生的女人圈在怀里。
“他已经死了。”低沉的嗓,缓缓道出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她僵住,一朵朵泪花在眼中绽放,眼前的景象,随着泪水的模糊而破碎。
“他在承德宫留了一封手信给你。”身后的男人又道。
“……他都说了些什么?”她哽咽着,近乎哑着嗓问道。
“他不傻,他早知道晋王不会留他活口,所以他与晋王交换条件,助他出宫回诚王府,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自行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