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你果然是鬼!”
门板突地被踹开,华逸怒目瞪去,就见金玉律拽着柳堇,朝他笑咧着嘴。
金玉律喉头上缠的布巾松脱,露出了腐烂的颈子,整张脸浮肿又青黑交错,一看就知道离死期不远,可他竟还有能力来到青宁县。
啊……不对,他的身上附着……逃魂?原来是躲进欲死之人的躯壳里了!
“你害得我金家被抄,害得我家破人亡……”金玉律边说不住地咳着,喷出鲜血溅在柳堇惊骇无血色的面容上。“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找个垫背的也不错。”话落,笑得阴恻恻地举起剑抵在她的颈项。
华逸肃容,大步地靠近她的房,压根不管银杏树画下无形的界,隔离着他,那无形的界阻止着他,压迫着他,焚烧着他,逼迫他痛苦地跪下,火焰烧灼着魂魄,火花飞溅。
“四哥,不要!”柳堇喊道,死命的挣扎着,压根不管剑刃割进了颈子里。
“想死,我就成全你!”金玉律松开了她,举起了长剑欲从她身后砍下。
华逸见状,怒吼了声,不管火焰焚烧着自己,举步朝她飞奔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将她给拽进了怀里,长指一弹,燃着火焰的文判笔浮在半空中,眼看着欲朝金玉律刺去时,他却痛苦地再也撑不住,破碎喊道:“小堇快走!”
“一起走!”柳堇深知银杏对他的戕害有多大,奋力地撑起他,却听金玉律道——
“我就等这一刻呢。”
她回头望去,惊见他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削尖的木枪……不,那不是一般木枪,那是银杏打造的木枪。
原来,他想除去的是华逸!
几乎不假思索,她回身就挡在华逸面前,任由木剑从心口刺入。
“不!”华逸暴吼了声,长臂一挥,文判笔疾速地穿进了金玉律额头,硬生生将他和逃魂一并给钉在墙上。
“四哥……快走……”柳堇紧握着他烧得焦黑的手。
“小堇……”
“我与他……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该还的总是逃不掉……”柳堇气息渐弱,但仍努力
地张开眼。“四哥……快走,你得带着我走黄泉路呢……下了地府,帮我问问阎王,为何骗了我……”
华逸盯着她像是失去了气息,压根不在乎体内的野火会将他焚烧成什么模样,他已经受不了一再地失去。
一次相守等待了近千年,下一次呢……他还要等待多久?
“华逸,还不走!”
崔颐的暴吼声乍现,转眼间,他已经被气劲给卷出了房门外。
“五姊!”
他呆愣地坐在地上,余光瞥见柳九和柳芫从他身旁跑过,进了她的房,查看着已经无生息的柳堇。
“华逸,你给我清醒一点,难道你没发现,柳堇的魂魄还在肉体里?!”崔颐目光不善地蹲在他面前。
闻言,华逸失焦的阵逐渐凝聚起来,猛地抬眼,这才想起压根没有拘魂的鬼差接近,那么——“她……还活着?她能活着?”
“谁知道呢?”
“什么意思?”
崔颐正欲开口,便听见柳芫在里头哭喊着,“二爷,九姊说五姊胸口上的木枪不能拔,可不拔没法子救啊!”
“先不用管她没关系。”崔颐凉声说着。
“你在说什么?!”华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崔颐笑得坏坏的,往后头一指,问:“你瞧见什么了?”
华逸怒目瞪去,惊见银杏树上的黄澄叶子竟不断地掉落,仿佛失去了生命力,急速凋零。
“这是怎么回事?”他呐呐地道。
银杏树是最坚韧的树,抗旱耐寒,可以活上数千年的,怎会无故凋零?
“近千年前,有位南朝的公主进了地府,自愿在忘川上摆渡,不论年限,只求有朝一日,能与杀了她的男人相逢,且,同命同寿。”崔颐突道。
华逸愣愣地瞪着他,听着他又道:“她呢,在忘川上摆渡,不断地与杀她的男人擦身而过,看着他的身影,压根不管她也许必须在忘川上摆渡千万年,才可能实现祈愿。”
崔颐在威镇侯府见到柳堇时,他就知道她定是记得一切的,因为她看他的眼神一样不耐烦。
华逸殷红的眼如月华轻覆,哑着声道:“你骗我……时间不对,我遇见柳九的娘时,柳九那年五岁,同一年,忘川摆渡者才刚卸职投胎,我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柳九的娘早逝,逃过了拘魂,一直守在女儿的身边,直到他找到她,又心怜她不舍孤女遭正室欺凌,所以破例允她守着柳九,直到柳九遭人害死,他才出手助她还魂。
而她是摆渡人……摆渡人总是穿着罩衫,从头罩下,他从未正眼瞧过摆渡人的面貌……怎会是她?可如果不是她,为何方才她会要他下黄泉问阎王为何骗了她?
“照理说,摆渡者确实是该进六道轮回,但是阎王自有安排,替她挑选了最适当的时机,最适当的人选,让她进入了轮回里。”崔颐拍拍他恍惚的脸。“你知道为何要如此安排?”
华逸神色惶然地摇着头。
“因为要让她在这一世里还清她该还的,只要渡过这一劫,往后就能与你同命同寿。”崔颐指着就快要圮倒的银杏树。“庆幸的是,当年你开了口,要这棵银杏树守护她,它在这里守了近千年,到最后,连命都给了。”
“现在我该要怎么做?”他抓着崔颐就像是溺水者抓着浮木,求着最后生机。
“你得要先让银杏活过来,再把自个儿的伤养好,她应该就没事了。”
听似简单,但对他而言——
“我根本没有办法碰触花草树木。”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要如何让银杏树死而复生?
崔颐啐了声。“想清楚点,华逸,不是每个人下了地府都能无偿成为地府判官,你就是有那么点能耐让阎王点头,让银杏树愿意为你守着她,我都说这么白了,你还不懂?”唉,真是个没救的孩子。
起身拍拍屁股,崔颐回头踏进柳堇的房,把华逸的文判笔收回,将金玉律的魂魄和逃魂一并收入袖中,再将柳堇抱往隔壁的房安置。
“二爷,我家五姊真的有救吗?”柳九压根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伤势,就算要她救,她也不知道要从何救起。
“有,只要那家伙想通。”他回头指着已经试着走近银杏树的华逸。
伤痕累累的华逸停在银杏前的几步外,光是踩在掉满银杏叶的地上,就像是烈焰在脚底焚烧。
“请你救救她吧,请你别再凋零了,再多给她一点气息,让她熬过这一劫。”他哑声请求着,却见银杏树依旧飘落银杏叶,他垂着眼,痛苦地闭了闭眼,突地看向侧间,长指一勾,原本戴在她颈间的锦囊瞬地飞到他手中。
他吸了口气,微颤着手打开了锦囊。“这是当年千华寄给我的银杏叶,是属于你的一部分,你就收下吧。”他拿起锦囊朝银杏树撒去,点点如沙粒般地燃着星光,让银杏叶不再飘落。
见状,他不禁低低笑出声。“原来,你不是为了我守护千华,而是你自愿守护她……”银杏树拉开的界是恁地强烈,原来是厌恶他……在那段他远在雾城的日子里,千华日日与它交谈,教它心甘情愿守着千华,痛恨着杀了她的他。
把千华藉它寄出的思念还给它,多少能慰藉它一些。
拖着疲累不堪的脚步踏进侧间里,他摇摇欲坠地问着崔颐。“然后呢,我该怎么做?”崔颐笑眯眼。“把伤养好吧,你现在像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