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建熙三年么?”她喃喃着。
“当家,你问过许多次了,今年正是建熙三年春。”连璧靠近轿窗说着。
舜华面色微微抽搐,道:“你耳朵真灵……”
连璧笑了笑:“要灵才能随时服侍主子啊。”
是啊,就是太灵了,她真怕哪天她一个不小心梦话被他发现。
今年是建熙三年春,但……絮氏舜华病重失去意识的那一日是建熙四年春啊!
这表示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跑到一年前,而且无故成为崔舜华。至于一年后的絮氏舜华在化为春燕的那一刻,怕是已经病死了吧。
她始终不肯承认她病死,但,不彻底打醒自己,这个崔舜华的未来也危险了。
她自认是个善念极重的好人,魂魄无辜侵占旁人的身躯,她内疚万分,巴不得马上还给崔舜华,可是,要怎么还?
她已经死了,崔舜华却活着,但不知魂魄何去,她要是直接上吊了事,万一又来个孤魂野鬼占了崔舜华的身子不肯还,那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好几天,最终想出一个法子——先替崔舜华顶着,能顶几天是几天,了不起顶上个一年……等到一年后絮氏舜华的死期,她想,牛头马面应该会察觉她的异样来抓魂,到时候,她也会再死一次吧?
更或者,说不得白府的絮氏舜华根本没死,只是病重,魂魄暂离一年,到时她就能回去了。
当然,这是往好处想。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让人发现崔舜华体内的是一个无辜善良的大家闺秀,要不,万一被人订进棺木埋到地下深处,她就对崔舜华不起了。
这么一想,多日的惊慌按下,暂且豁然开朗。不管一年后是死是活,首要任务是保住崔舜华的身躯,次要任务是不着痕迹寻觅崔舜华魂魄,最后……她想小小自私一下,让白府里的絮氏舜华在将走的一年,过的舒服些、好过些。
北瑭京城虽是四国的奢侈之都,但配香料的专门师傅甚少,白起为多病的她自商旅手上购买好几种香料配方,让她房里药味不那么重。
可是北瑭国土偏北,有些香料只在南方或者小国才有。白棋白手起家,是京城四大富没错,却不及崔舜华天生的名门富户,他手头能力有限,所以,今日她没特地搜罗崔府的香料、配方等,打算以友好之名赠礼拜访白起。
她替崔家舜华保住一年身体,那她想崔舜华索取小小报偿也算合理吧。
她想让白府里的絮氏舜华在最后日子享福些,顺道跟白起哥说清楚,盼他能好好寻一寻崔舜华的魂魄,以及搞清楚为何她会落在崔舜华的身子里。如果方便,再找个懂术的道士看看需不需要在她身上贴个符咒,以防万一她魂归西天,崔舜华的身子教别人占了。
“当家,今日是春神日,恐怕要绕小路走。”连璧又凑到窗边笑着。
舜华心一跳,眼巴巴的,连忙贴到窗口喜声道:“今天是春神节?”
连璧暗吓一跳,不动声色地笑着:“是啊,今年戚大少办的,春神由伊人姑娘出马。依这走走停停的路程,道白府时可顺道在白少那儿用午饭呢。”
舜华脸一颤,瓜子脸的肉剧烈地抖了抖。在白府吃饭不就等于跟以前那样?她心里发苦,又见连璧眼底抹过疑惑,她立即调整表情,冷笑一声:
“白起家里的饭菜想来没什么好吃的,不如……不如快到他家时,在附近找管子果腹吧。”白府的饭菜都淡,她老早就乏味了。崔舜华的胃甚好,可以塞牛塞鸡塞羊……这十几日她的胃塞得异常满意。她怀疑这是老天送给絮氏之后最后的恩德,让她有一副好肠胃尝到人间美滋味。就是一点不太好,今早穿衣时,腰间好像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肥肉,但盼以后崔舜华回来后不要太怪她。
连璧还在打量着她,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悦冷笑:
“你在看什么?”
他连忙笑道:“近日当家圆润些,本已无双绝色了,现时可变成天资仙容,要是戚大少瞧了,说不得凡心一颤呢。”语毕,规规矩矩地收回目光。
崔舜华见他没在看了,面色又是一跨。听说崔舜华行事跋扈,随心所欲,这几天她半夜搅镜练习狠眉凶眼,虽然大功未成,但,基本上的冷笑她是会了,只是,都是千篇一律的冷笑。
该耍狠时,她冷笑。
该动怒时,她冷笑。
该娇躯一震时,雷霆万怒到准备鞭人时,她还是冷笑。
目前她只会用冷笑来充场面。对不起,崔小姐,我……天生是个好人,只懂得慈眉善目,我会努力的。
轿子一颤,忽地停顿下来。她回过神,凑到小窗一看,轿身巷间,对面也来了顶小轿。
连璧啊一声,笑道:“春神日,到处都是凑热闹的百姓,行轿不便啊,我瞧巷子虽小,但两顶小轿挤上一挤,勉勉强强还能通过,当家,你觉得这样妥当吗?”他回头看看舜华,嘴里求着她的意见。
不必退巷,挤一挤能过当然好,舜华要应允,及时又想起崔舜华的嚣张,正考虑要不要搬出她那套基本冷笑功,就见连璧跟她“眉来眼去”。
这……既然连璧眼里有鬼,在跟她玩眼色,表示以前崔舜华也时常跟他这样,因此,她配合一下,眉毛对他用力抖了抖,合力完成“眉来眼去”。至于这眉来眼去到底有什么用意,就请他自由诠释了。
连璧有些傻眼,似是不太懂她剧烈抖眉下的真意,但他随即机灵点头,朝对面轿子喊道:“可以过了,动作小心些,别撞轿了。”
两顶小轿缓慢地插身而过,舜华往小窗外看去,正好对上对方的小窗,她隐约看见轿里是名女子。当她收回目光时,忽听得一句——
“小女子收下当家给的东西,已派人过去了。”
那声音低微,要不是轿身错过,轿窗相对,舜华决计听不见,她本以为是对方自言自语,紧接着又听见对方道:
“多谢当家建言。当家随不求回报,但,若然事情办妥,他日当家需要小女子之处,请尽管说,只要与他无关,小女子必尽力完成。”
舜华立即明白这是早在崔舜华失魂前就有的安排。她不知这安排是什么,但她总不能砸了崔舜华的锅,变半捂着嘴,来同一套招数——
“嗯。”她含糊着。照旧,请对方自由诠释。
轿子互相通过了,舜华想了想,及时往窗后看去,只见对方将窗帘放下,那一双雪白青葱,是年轻小姐所有。
她心跳漏了一拍,隐隐觉得崔舜华允对方的不是正经事,要不,在崔舜华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那小姐怎还将自己遮的严实?分明是怕其他人察觉她俩有过会面……谁呢?
舜华咬着唇瓣,寻思片刻,最后还是不去更动崔舜华的决定。她只是暂时顶一年,万万不可能冒充崔舜华一生,此刻她变动了,难保将来不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苦果由真正的崔舜华承受。
“当家,前头有鞭炮声,恐怕春神正经过这条街,不如先到尉迟茶楼吃顿小食吧。”
“你看着办吧。”她心不在焉地答着。
鞭炮声越发地吵人,连璧领着轿夫往尉迟家茶楼而去,一路上,人群拥挤,如果不是轿子有崔家标示逼人一路让道,早就叫凑热闹的百姓给推挤了。
这种百姓自动让道的事,舜华还是第一次遇见,也见识到崔舜华家大业大……也许真正理由是恶名在外。她秀脸微红,在轿里当个标准的缩头乌龟,不敢再打量这条闹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