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仙界老爱玩这套,谁家崽子落地时三十六只凤凰盘旋不走,谁家女儿出世时满屋莲花清香,谁家宝贝哇地哭出来时,天空白云染以十色缤纷……
好像孩子出生没飞来几只鸟、飘下几朵花,代表他将来很没出息似的,搞得现在生孩子前,爹娘还得想破脑袋,思索如何拼过隔壁仙友产子盛况。
结果一百零八只没抓齐,破财崽子便猴急到来,初为父母的新手,哪有工夫记得去放鸟,逮回来的五十五只祥鸟最终仍关在笼子里,忘了放出来绕屋七十二圈,制造祥瑞假象,让崽子他娘日后扼腕久久,每提及这事,就要埋怨徒儿办事不力。
穷神第四代,是个男娃,白白胖胖,毛发尚未长出,瞧不清有没有他娘最想要的金发金眉金眼珠,倒是嫩嫩肤上隐隐一层金光,不确定是胎毛还是错觉。
话且说回破财出世那一天,已折腾了他娘亲一日一夜,耗尽所有力气,除了痛,泰半过程她几乎记不清楚,只隐约记得,疼得晕过去,又痛到清醒,反复交替……
怀财再醒来,却是因为一屋子过度的静寂,悄无声息。
有时太嘈杂会扰人清梦,有时,突兀的安静,也能将人自疲惫的睡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吃力望着破屋梁瓦时,还迷迷糊糊在想,怎没听见半声孩子啼哭?孩子睡了吗?
神智益发清楚,虽仍带些浑噩,却已经完全自睡梦中醒来,床侧窗扇虚掩,不知详细时辰,但可分辩是朗朗白日。
她觉得饿,又觉得犯困,然而这两件事,远不及她想看一看孩子模样的心急。
“鎏金……”她想扬声喊人,离口的声音无比虚弱,比蚊鸣大不了多少,连她自身都惊讶,怎会无力成这样?
她稍作休息,轻喘几口气,自觉精神回来了些些,尝试再喊一遍,终于将门扉喊开,有人跨了进来。
却不是鎏金。
怀财很意外看见梅无尽的面瘫爱徒,她记得他爱徒名唤“福佑”,其余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良久。
“醒了?刚好吃药。”福佑走出去,没多久再折返,手里多出一碗热汤药,苦味浓浓,离远远就能闻到。
“……我徒儿呢?”怀财这才觉得喉头好生疼痛,像是用尽气力嘶叫过后,字字沙哑难听。
“忙。”福佑扶她坐起,舀起热汤吹凉,送到她嘴边,她饮下一匙,苦到整个精神大振,想狠狠问候开出这款药方子的大夫祖宗八代。
“忙着摇孩子吗?你帮我把他找来,我也想看看破财……”提及孩子,怀财身体再有不适,全能抛诸脑后,极倦的脸上绽开浅笑,药再苦,喝了也无怨无悔。
福佑舀汤动作未顿,倒是面容略显困惑,答道:“孩子不在这,刚生下来,就送去财神天尊那儿了。”
“什么?”怀财怔忡。她当然有听明白,只是难以置信。“他们凭什么带走我的孩子?鎏金没有阻止吗?!”话一问出口,她自觉可笑,又觉可悲。
我发誓我不抢,也不容许谁跟你抢,破财只会是穷神的血脉。
言犹在耳,她信了呀!她完全相信他了!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甚至没让她看过孩子一眼,便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怀财怒极了,气得浑身直发抖,想大声尖叫,想哭喊咒骂,甚至想满床打滚,嚷嚷把孩子还我……可那些,无济于事,做了也是白做。
她虽气愤,也明白比起生气,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做。
庆幸这把怒火,烧出了她的脾气和傲骨,教她忘掉身体种种不适,生出一股倔强气力,轰然揭了被子便下床,身势却踉跄,险与福佑撞成一团。
“我师尊说,你还不能乱跑。”福佑扶住她,可怀财没等站稳,又急着去抄家伙,哪里肯管福佑阻挠。
怀财喘吁吁跄至门口,拿了外头墙边一根老扁担,凭借怒火燃烧的支撑,招来一朵云彩,杀至财神居去讨孩子——
财神居,居财神,此地财气汹涌澎湃,已呈现金灿闪烁的云雾,缭绕在此座高楼华宅。
透过金雾望去,一砖一瓦、一石一砾,皆染上富贵颜色,就连一旁几丛平凡朝阳花,也绽出了黄金般的花朵。
待怀财驻立财神家大门口,已是一头汗湿,颗颗冰冷,发丝糊在双鬓,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连唇都是雪白的。
手上的扁担是传家宝,昔年在人世,伴爷爷爹爹挑粪担家计,亦曾被爹爹取来怒打恶主,上了仙界,不下十来次担任她爹的教子棍,追着她要打。
如今,她要拿这柄穷神传家宝,抢回自己的孩子!
“把破财还来!”她已经用尽最大力气在吼,可是一点也没有震天价响的狮吼气势,尤其“还来”那两字,虚得徒剩气音。
传家宝沦为支撑她走路的拐杖,若没了扁担,她连站稳都成问题。
气虚的吼声,喊不来纯金大门的开启,她不死心,吃力步上金阶,使劲拍起门板。
所谓使劲,不过是怀财自以为,怒火仍在,此时却烧不成气力,门板文风不动,连拍出“啪啪”声也无。
“把我的孩子还来!还来!”她在心里吼得响,唇瓣开开合合,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可她完全没有停止,双掌依旧持续拍门,用着软绵绵的手劲。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引来屋里人开门察看,却不是因为她拍门呐喊,而是扁担落地时弄出的响声。
怀财听见有人嚷着“快去禀报主人”,有人靠过来要搀她,她一面对抗头晕目眩,一面摸索要拿扁担壮声势,即便手脚知觉徒剩发麻,勉强握住了扁担就是一阵胡乱挥舞,嘴里依旧喃喃重复同样一句——还我孩子!
财神一家闻讯鱼贯而出,还没跨出门槛,看见一个几乎抬不动扁担,却仍企图恫吓守门小金童的女人,一脸分不出是汗是泪。
眼前那景况,小金童们毫无危险,倒是穷神,一副快要倒下的残烛模样。
“霉神天尊,这……”财神转向身后,那缓缓步来的藏青色身影,向之求援。
“醒了就闹事,真是个麻烦丫头。”霉神浅吁,似乎也不意外撞见此番情景,他唯一料错的是,怀财醒得太早。
至于他家爱徒没能拦住怀财,他倒算得很准,从不把爱徒当成战力。
基于医者仁心〔还有,再闹腾下去,最后拖累的,也只是负责医病的大夫〕,霉神不再只是看戏,迈步上前,先是轻易夺下扁担,一指抵向怀财额心,毋须加注半分力道,稍稍一推,怀财便直接被放倒,霉神藏青衣袖舒卷,把人妥妥护稳,又能阻止她胡乱妄动。
“你呀,冷静先,体谅体谅我这两边奔波辛苦的大夫,可好?”霉神苦笑一叹。
怀财像是找到了能替她讨公道的长辈,哇的一声哭出来,涕泪纵横,并且哽咽哭诉:“他、他们抢走我的孩子——梅先生你帮、帮我把孩子抢回来啦——”泪水大颗大颗掉,委屈得宛若一个抢输玩具的毛娃儿。
“你现在自顾性命都不及了,哪有办法分神去照顾孩子?暂交金玥夫人看护,她带孩子经验丰富,你大可安心,与鎏金好好休养才是。”霉神不确定她能听进去多少,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金玥夫人,财神的长媳,也是鎏金他亲娘,自打丈夫羽化,她独力扶养孩子,一个个拉拔长大成材,将孩子交给她,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