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卷的烟舞让他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情景。
真的要葬身此处吗?他再度弯身猛烈咳了起来。
齐霖……
他仿佛听见倚月叫唤他的名字。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声音不可能透过重重阻碍,传达到他所处的角度。
齐霖,后面……
他真的听见了。是错觉吗?
他停顿片刻,而后,下意识地朝仓库后方移动过去。
延烧而至的火焰吞没他的衣袖,在他皮肤上灼出一片殷红的水泡。齐霖跌跌撞撞地挨到火场的左后方。
死角!眼前只有一处直角铁墙,无路可逃!
“该死!”他居然把自己陷入死角。
齐霖,抬头看上面……
殷切的叮嘱再度响起。
上面的活门,我上次逃出去的地方。
对了!他猛然忆起,那道活门!倚月曾经从那里逃出去过。
他本来打算利用它作为另一管空调设备的出风口,却因为事忙而忘了,事后也一直没有将它封死,如今居然变成他唯一的逃生机会。
齐霖精神一振,开始找寻垫脚的台架,几个被火焰彻底焚烧过的空铁架成为他最好的抉择。他脱下衬衫包住手掌,以免被乌铁的余温烫伤,然后三、两下凑齐了几个焦黑的支架。
砰!两座铁架朝他倾倒下来,差一公尺瘫在他的头顶上方。
必须加快动作才成。
齐霖艰困地爬上支架,手指隔着衬衫终于触及天花板,用力撑开活门,鲜美甜冷的空气立刻冲进他的肺叶。
成功了!他几欲虚脱地深呼吸一口气。
齐霖有种感觉,出去之后,他会在同一个角落的墙外看见倚月。
他用两掌撑住出口,骨肉偾起,缓缓将身体举向屋顶。
刚探出半个身子,已经听见倚月激动叫嚷的呼声:“他会从这里出来的!一定会的!他知道我曾经从这个角落爬出来过。”
“苏小姐,老板起码困在里面烧了二十分钟,我们把门撞开了也没看见他,只怕……”
“胡说!”她凶恶地反驳。“齐霖要是敢死在里面,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嗨……”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从仓库顶飘下来。
蓦地,所有争辩在夜风中止息。
齐母原本伏在丈夫怀中哭泣,也突然停住抽咽,抬起泛着泪意的眼睫。
倚月的嘴唇僵成半开的角度,眼睛发直。
大家全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齐霖狼狈地向他们挥挥手。“各位。上头真的很热,有没有人可以帮个忙,带我去乘凉?”
“老板?”这声不敢置信的惊呼盖过整山区的所有声源。
齐霖叹了一声,显然大伙儿全呆住了,短时间内没有人会回过神来帮他。他认命地沿着树干慢慢爬下来。
“老板。”
“齐霖。”这次的声浪稍微失去统一性。
他居然还活着!
当齐霖的双脚终于着地,汹涌的人墙一窝蜂地挤向他。他的耳朵几乎被震聋。
“太好了!”
“幸好你没事!”
“我们都以为你──会来不及。”
“逃出来就好,逃出来就好。”
好几记兴奋的拳头追打在他的烫伤部分,闪也闪不过,但他的心思暂时从疼痛中移开。
“倚月?”齐霖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隙缝,宛如一道连接着银河两岸的鹊桥。桥的彼端,佳人盈盈而立,神情恍惚的凝视他。
“齐霖……”泪水仍然挂在她的颊上,迷茫的双眸几乎无法接受自己所见到的事实。“齐霖?”
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他不会死,虽然他也真的活生生地重现她眼前,但是──她的大脑停摆,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齐霖替她解决不知所措的难题──他缓缓敞开手臂。
“齐霖!”倚月飞扑进他的怀里。
一场火灾,烧掉了齐氏茶业本季的全部收成,但,没有人在乎。
众人端凝着紧紧相拥的人儿,眼中噙泪,嘴角含笑。
此时此刻,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了。
他们还有彼此,不是吗?
齐霖贴近她耳畔,倾吐着坚定而自然的情话,不再拘谨、不再掩饰──
“我爱你。”
尾声
八月盛暑,正午毒辣的艳阳投射着令人张不开眼的强光,氤氲空气在山谷间呈现液状的飘浮错综,仿佛满山头的茶树被大太阳蒸出了精华。空气中甚至可以闻嗅到茶叶的自然芳香。
齐家客厅里,倚月哼着歌儿,大刺剌的翻开报纸。
“有没有?有没有?”三个齐家人全挤在她旁边探头探脑。
“好像不是这一版,爸,你找找看地上那两张。”齐霖随手抓过沙发上的第二份报纸,埋头钻研起来。
“也!”倚月突然跳起来欢呼。
“是不是中了?”齐家三口瞪大眼睛,等着听好消息。
“不是,‘歌异魅影’的作者安德鲁……韦伯明年初要来台湾访问。”她开心地大喊。“他是我最崇拜的现代音乐剧大师哦!”
拜托!三记白眼不约而同杀向她。
“找找看第七版。”齐母提醒儿子。
众人冷漠的反应马上引来她不满的嘀咕。对喜欢音乐的人而言,韦伯访台是大事情呀!齐家三口居然一点也不关心,显然这个家庭缺乏音乐涵养。
倚月不敢苟同的摇了摇头,回头继续看报。刚翻开社会版,头条的判决新闻立刻? 难酃狻?
纵火案审察终结,主嫌密索因罪证不足开释。
这场纵火案前后的一、二审和上诉期间大约进行了四个月,而控告他的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居然不是受害最大的齐霖,反而是其他不满密索罔顾众人安全的山民坚持到法院按铃申告。
当其他村民前来拜托齐霖出面做证时,他非但拒绝了,也硬性规定倚月不许去。主受害人都不吭声,这场官司当然打不起来。
“类人猿,你看。”她挤到齐霖身边和他分享新闻。
他随便瞄了一眼,笑了笑,不予置评。
“笑什么?都是你啦!”她忍不住埋怨。“我明明说过可以出庭做证嘛!有了我的证词,一定可以定密索的罪名。”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又不是故意的。”齐霖终于“矫正”他的发音机能,开始以完整的句子交谈,不用人逼问。“酒醒之后他已经有了悔意,阿里布也同意送他去疗养院戒掉酗酒的毛病,那就给他一次机会,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她永远不会原谅那个企图烧死“她的齐霖”的家伙。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火灾事件平息后,琪雅总算看开了,也为自己替齐家制造的纠端感到满心歉疚,终于决定接受台中一家私人诊所的聘用,正式展开她崭新的人生。
眼看少了一个情敌,倚月乐得合不拢嘴。整件火烧仓库事件的唯一收获,大概只有这一点了。
“在这里,我找到放榜名单了。”齐父忽然大喊。
四颗脑袋赶紧凑过去,同时搜寻着十数所大专院校今年的上榜名单。
浏览第一次,苏倚月……没看到。
第二次,苏倚月……还是没有。
第三次,苏倚月……天呀!真的落榜了。
“怎么可能?”齐霖拧紧眉毛。倚月每一道参试题都会解答,在家里自行模拟考的成绩也非常理想,没理由落榜呀!
“没上榜吗?”齐母失望地低喃。“唉!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倚月,得失别太放在心上。明年卷土重来就是了。”
三人开始感到惴惴不安。这丫头的自尊心向来超级强烈,这一次的考役战败,不晓得会沮丧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