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荣幸。”盘据在叶慈眉眼间的乌云,云时风流云散,他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再乐意不过地接过发梳。
于是在午后的窗边,就出现了这么一副景况。
日光暖融融地洒落在野风的身上,身后男子修长的长指,正轻柔地穿过她凌乱还有些打结的乌发,以指替她顺开纠结后,再拿着木梳细细替她由尾到头梳顺,不过多时,一个造型优美的仕女发髻已替她梳妥,并簪上数柄质地温润的玉簪。
被伺候得差点睡着的野风,在他轻拍着她的肩时才发现他已大功告成,她揉揉眼,正打算留住那份睡意爬上床去睡个午觉时,她突然感觉到,某种令她毛骨悚然的目光又再次投至她的身上。
她慢吞吞地回过头,果然又再看见,叶慈扬起一双好看得过分的凤眼,再次目不铐晴地叮着她。
“这回又是哪儿不对了?”她两手上上下下地在身上拍了一会儿,也没找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叶慈不语地为她捧来一套他日前替她准备好的衣裳。
野风单单看那色泽粉嫩、质料上等的衣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忙连退两步,还不忘挥手对他打回票。
“这个没得商量,我穿不惯那种软绵绵又轻飘飘的东西,穿那玩意儿行走坐卧统统都不方便,免谈。”开什么玩笑,她都当个粗人当了十来年了,要她一下子从今野小民跳升至闺阁千金的规格?他不怕她扮起来不伦不类,她还担心她精神上会水土不服。
遭到拒绝的叶慈似是早料到她会有这反应,他既不气馁也不多话,只是继续用那种让她头皮发麻的目光看她。
“你很坚持?”她紧蹙着眉心,没想到这个自己送上门的管家管得还真宽。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半点动摇,“嗯。”
“刚好我的脾气也很硬,咱们比耐性吧。”她撇撇嘴,也没拿他的坚持当一回事,我行我素地就同他扛上了。
叶慈眼底隐隐闪动过一丝精光,“行。”
第3章(2)
打从赵元广逝去之后,独自一人生活的野风,就成了个无人拘束的脱缰野马,无论是衣着打扮、行止言谈,皆是随性而为。早些年前,赵元广携着她上山下海四处走,大大开拓了她的眼界之余,也从此令她远离了寻常女子该有的生活,但野风并不在意,也从不在乎所请世俗的眼光。
只是……不到两天的时间,她就变得很愿意去在乎了。
原因无他,谁让她耐性不如人?
那个无时不刻都出现在她身边的叶慈,自那时起,他就跟个背后亡灵似的,幽幽怨怨的眼神不分日夜的往她身上扫,不管她抬头、转身还是吃顿饭,那双凤目总是能准确地对上她的,害得她成天总打哆嗦,临夜睡了也睡不安稳。
令她更加感到无奈的是,叶慈还是个新出炉的相级中阶武者,精神体力样样比她这个小士级初阶强,再加上生性本就坚忍的他,都可以在神宫中一忍十多年了,因此论起耐性与毅力,他俩更是远远没有可比性。
野风苦着一张脸,抵挡不过紧迫叮人策略的她,欲哭无泪地自他手中夺来那套在他手中捧了快两天的新衣裳。
“我换,我换还不行吗?”呜呜,好可怕的管家,简直比她以前严格的奶娘还要恐怖,她要求换人。
一直都板着张幽魂脸的叶慈闻言,愉悦地勾扬起嘴角,朝她漾出一抹再满足不过的笑容,登时把她给看呆了。
这是……打哪来的美人?
英挺有型却不张扬的剑眉一双,略薄却形状完美的双唇,再衬上了貌似与外族混血的深邃眼眸,她自认走遍多国也曾见识过各种美貌与风情,却怎么也没见过这等宛如冬雪初融的美丽。
狠狠被惊艳了一把的野风,在这日终于深刻体悟到,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叶慈勾起别人的魂来,竟是如此轻而易举。一个面上老是冬霜覆面之人,骤然给她来了个春回大地,害得没点心理准备的她,险些还以为她认错人了。
趁着她犹站在原地捧着衣裳细细回味,得逞的叶慈老早就拉着松岗一块儿去镇上帮她采买其他新行头了,待她咽咽嘴醒过神,她忙急匆匆一把拖过路过她门口的朔方。
“宫主?”朔方不解地被她拖去房里,还被她两手给压坐在椅上。
她一副发现新秘密的模样,压低了音量小小声地与他分享。
“有没有人说过你家神官是个美男?”不笑不知道,一笑吓一跳,她差点就得去找人来替她收收魂了。
“岂只是美男?”朔方两眉一挑,以一副看同道的眼光看着她,“还有高岭之花、冰山上遥不可及的雪莲,等等应有尽有。”他家大人的美貌可是有口皆碑的,只要是识货之人,每个都曾竖指夸赞过。
“你知道?”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平淡,“那你们怎没被他给迷得死去又活来?”
“谁敢啊?又不是嫌命长了。”朔方敬谢不敏地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不忘搓搓两臂,“往常大人就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才会笑得那么一凉心动魄。”
“何种情况?”
“他又想杀人时。”谁人不知愈毒的花儿开得愈美丽?每每叶慈那么一笑,宫里所有的神捕就都晓得,大人他又想提剑去戳那些护着司徒霜的魂役几剑了。
“……”野风有些担心地摸摸自己保存尚且完好的脖子。
朔方没大没小地拍着她的肩膀,要她安下心。
“宫主,您大可放宽心,您是不同的,大人爱护您保护您关照您呵护您都来不及了,他怎可能会去伤害他的心头宝兼眼中的珍珠?”打小起就与叶慈一块儿长大,他很清楚,不爱笑的叶慈之所以会在她面前展现笑颜,怕是笑得真心实意,而不是带着杀意。
心头宝兼眼中的珍珠?
野风不由得再摸摸自个儿的脸颊,受宠若惊之际,心下亦满是狐疑。
“我有这么合他眼缘?”明明她就生得平凡又普通,叶慈的眼光会不会是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眼缘的关系,而是他都已盼你盼了一一”朔方知无不言地说了一半,蓦地神色大变地急掩住嘴,没把话给统统都说溜嘴了。
“怎么不接着说下去?”
下文咧?
“再说下去就会被剥皮了……”朔方一把抹去额上的冷汗,随口找了个借口就忙着开溜去了。
直到叶慈自镇上回来,野风也没能再自朔方那边探到半点口风,不过根据他所透露的那些,也足够她在心中兜转几回了。
这晚在用过由叶慈亲手张罗的晚膳后,野风两手环着胸立在窗边,边吹外头随着天候寒意愈来愈重的夜风,边看叶慈又是帮她铺被,又是坐在桌边细致周到的替她叠起今日所添的新衣。
烛光不安定地轻摇,光影顺着叶慈面上的轮廓,分割成壁垒分明的明与暗,在朦胧泛黄的灯影下看来像安逸的画,也像个看不真切的好梦。
这般看着他,野风一时思潮起伏,侧耳聘听着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得看不清的往事,蹑着脚尖悄声走回她的身边,举手轻敲着回忆的门靡。
然而那些曾经拥有的,不管是酸的甜的,还是苦的痛的,曾经以为永不可磨灭的,终究还是在流光的抛掷下,被她淡忘在一日日的生活之后。玉枝琼树尚会在岁月的磨砺下化为轻烟,更何况是份已不会再回来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