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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车的车夫在士兵的吩咐下,很快即将牛车给引进小巷中以免阻道,紧紧缩着身子的野风躲在牛车的最里处,硕大的木桶遮掩住了她的视线,教她看不明车外究竟发生了何事,小巷外人声逐渐吵杂,不久,种种呼杀喊打与求救之声充斥了整条大街。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人措手不及,野风两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是把身子一缩再缩,丝毫不敢挪动半分。她不知自己究竟紧绷着身子等了多久,空气中黏稠的血腥气味愈来愈浓重,大街上求救嚎嚷的声音愈来愈少,一日过去,在夜色披着夜纱再次重临人间之时,整座城再次安静得让人慌急,也沉默得教人害怕。

  三日后,大街上再次恢复了生息,饿得发晕的野风这才手软脚软地爬下牛车,手扶着屋墙小心走至小巷口。

  两名兵士打扮的男子就站在巷口不远处,他俩压低音量的交谈声,一字不漏地落入了躲在巷口的野风耳里。

  “没想到贺员外也得了魂纸……”身材较高的兵士不住地摇首叹气。

  “可不是?”一名靠在墙上,身材较瘦的男子语带讥诮地哼了口气,“这年头,那些个得了魂纸的人就当自个儿是土皇帝了,打下这座县城,砍了孟参军的脑袋就以为改朝换代了?也不想想他同那个孟参军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贺员外的魂纸是打哪来的?”不是听说现在魂纸奇货可居,怎么就这么好运气给他得了一张?

  “听说是花了万两白银自外地买来的。”较瘦的男子神神秘秘地问,“你可知他为唤出魂役付出了什么代价?”

  “那吝啬的老头能付什么?”

  “听说是把他的儿女发妻和一院子侍妾的命都给奉上了。”眼下这消息,贺员外半数的手下可全都知道了,可贺员外却根本就不在乎外人知道,更不管得知这消息的人会不会寒了心。

  身材较高的兵士瞪大眼,“这、这……”

  “他家的下人还说,贺员外有意在咱们这座县城盖座后宫,眼下正在搜捕全城十岁以上的女孩呢,你们哪家有女儿的,可千千万万要将自家的女儿给藏妥了……”躲在巷口偷听的野风,身子软软地跌坐在地上,犹有些不敢置信方才所听到的。

  孟参军死了?这座县城……换主了?

  她一手按着藏在胸口的东西,起身后转头就往小巷里头跑,掐准了头上的日光算好方位,急急地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中钻来钻去,一心只想往位在城南处的大牢赶去,但可惜的是,她还是来得太迟了。

  挤在人群中的她按着急速起伏的胸,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处原本该有十座大牢,如今却余烟袅袅的废墟。

  听人说,这场大火,连烧了两个日夜这才将将熄灭,野风万万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城主贺员外,率着手下的魂役一破城后,先是杀了孟参军这个魂主,接管过这座县城中所有的兵马,接着便一把火烧死大牢里的所有人,在身旁已经有了一个武功至高无上的魂役后,他已经很满意了,因此他根本就不要什么其他许愿的材料。

  “奶娘……”野风怔怔地在人群中跪下,任由自她衣襟里掉出来的药材掉了一地。

  犹带火光的大牢废墟,在天黑人群散去了后,看来格外妖异恐怖,四窜的风儿勾撩起不肯瞑目的灰烬飞上天际,伴着幽魂般的轻烟摇曳,野风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人间炼狱。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魂役?

  而上天,又为什么要纵容魂纸的存在?

  都因有了魂纸,他们这些无辜百姓,生得似人,活得像蝼蚁,麻木地看着人命就如同地上随意践踏的烂泥。都因有了魂纸,那些不可一世的魂主,披上贪婪的外衣,利用魂役换权换利,用别人的骨肉血亲,换他们的平步青云。

  一袭破旧的外衣披在野风瑟瑟发抖的身上,被残烟余火熏得泪眼看不清一切的她,缓缓回首,一张喜极而泣的脸庞就近在她的面前。

  “姑娘……”

  她眨去悬在长睫上的泪珠,抖着两手紧紧捉住他的衣袖。

  “……赵爷爷?”她还以为他早就同她爹娘一块儿去了。

  “老夫总算是找到你了。”身为太守师爷的赵元广将她揽入怀中,将放声大哭的她抱起,匆匆带着她走入夜色里。

  哭到晕过去的野风是在赵元广的背上醒来的,那日趁着县城易主,县城防守不怎么严密,赵元广背着她混入流民中一块儿出了县城,披星戴月地走了二十几里路,这才带着又饿又病的野风回到县城外的乡下老家。

  野风这一病养了很久,一个月后待她能起身时,赵元广来到她的病床前,为她带来了个消息。

  “县城已经没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都没剩下,半个活人也没有。”刚从邻家回来的赵元广轻抚着她的发,厚实且结满老茧的掌心徐徐在她的头顶摩挲着。

  就着烛光,野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元广写满风霜的脸庞,听他低声述说县城是如何再易了新主,以及贺员外又是如何在不甘心之余选择了同归于尽。

  “这场魂祸,兴许很快就蔓延到咱们这儿,咱们得事先做好准备。”赵元广将气色好多了的她自床上扶起,眼对眼地凝视着她。

  野风顿了顿,“要逃吗?”

  “逃,一定得逃,不然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太守大人对他有恩,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大人的最后一丝血脉也殁于这场魂祸中。

  野风不语地看他走去一旁拿来几套整齐的男装置在床上,而后又再去取来一柄剪刀。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赵元广不舍地看着她的长发,却不得不硬起心肠。

  闻言的她,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一把捉来胸前,毫不犹豫地剪下一大把,由着赵元广亲手为她束了个男子发髻,接着她起身下床,走至屏风后将衣裳换上,打扮周正后,她又倒了碗白水来到他的面前跪下,两手高举着茶碗。

  “孙儿野风拜见祖父。”

  赵元广强忍下喉间的酸楚,为她的聪慧,也为了她不得不抛弃的那些,他伸出手接过茶碗喝下,语调沙哑地对她道。

  “今后……祖父要你学什么你就得学什么,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祖父会把所知的一切教授于你,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自己,日后你要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是。”她伏下身子朝他深深叩首。

  晨光初初破晓,在村中还弥漫着晨雾的时分,野风与赵元广走出家门在大门上落锁,带着不多的行李,踩着微微湿润的村中小道离开了。

  当他们越过国界不久,在邻国深山中的一处驿站休息时,听驿站中走商的商人提起,那个有着美丽的海岸线、她曾经的故乡沙屿国,已经在众多魂主所发起的诸多战役中没了。

  听闻这消息的他俩,面上并无意外的表情,他们照旧吃睡作息毫无异状,只是在天亮离开这处驿站时,脚下的步子默默加快了几分。

  三年后,于西苑国大都中最热闹的一家客栈外,野风接过来客递来的马绳,将疲累的马儿牵进客用的马厩中,刷过马背、喂完水草,这才结束了一整日的工作。

  她边走向客栈后头小巷,边自怀中取出一只豪客打赏的小银袋,以指头点算过里头的碎银数量后,她脚步轻快地绕过小巷,踏进一间租赁的民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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