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让她察觉到他心的波动,“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
“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她无奈地说:“这个世界向来难以接受异己。有很多朋友知道我的性向以后就变得怪怪的,特别是同性友人。有人说过,因为我是Lesbian,所以不该和她们住同间宿舍,甚或一起洗澡、换衣服,因为那是一种侵犯。”
“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吗?”向来,这是同性恋圈子里必须面对的最大冲击。
“先前交过很多女朋友,我都没有说。和沧沧在一起后,我想定下来,才决定向家人坦白。出柜需要很大的勇气,也的确发生不小的争执……他们一度认为我需要看精神科医生,甚至自责在我的成长路上,他们到底忽视了什么。是沧沧陪着我一起,再三地以行动证明、说明两个女人在一起并不是病态的关系。”言语之中,她口中的“沧沧”,对她的重要性显而易见。“时间久了,他们其实并不是真的接受,只是放弃争执。因为三天两头的冲突,更容易被人发现家里的不寻常。于是,我们达成共识,他们不再阻止我和沧沧在一起,但我不能太高调,以免他们受人指指点点。”
“忆真……”为了争取陪在身边的伴侣,不惜踏过满是荆棘的路途,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这是成就伟大爱情的既定方程式,且早已屡见不鲜,但听闻萧忆真这样一路走来,他仍忍不住为她心疼了。“你很勇敢,真的。”
“是吗?”她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眸,“你不会讨厌这样的我吗?认为我不是正常人?”
他笑,试图缓解她的情绪,“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应该受到祝福。”
“谢谢你,阿风。”又是一个深沉的笑容。
她唇在线扬的一瞬间,他觉得心不受控制地震动了好一会儿。他不理解这骤然而生的慌乱所为何来,唯一清楚的是,他非常想让她的笑容留驻。
“谢什么,三八。”他以笑掩饰,转回先前的话题:“刚刚你是不是说,即使你和她很少见面,说话还是要小心翼翼的?难怪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点头,“因为是女人,她也有一颗容易受伤的心。”
“女生总有很多内心戏,却从来不说出口,要人猜,猜错了,又要不高兴。”
“的确是这样没错,而她总是担心得太多。”
“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受不了别人的异样眼光而离开她;担心我们之间的距离会拉远心的默契;担心我们之间十多岁的年龄差距会造成鸿沟;担心我会因为她没有男人厚实的胸膛而缺乏安全感……”她说了一连串的“担心”后,叹了一口气,“总之,她担心拥有了还是要失去。”
“这表示……她很在意你。”他只能点点头,女人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她很在意我,可是,我总是很矛盾。”她顿了顿,喝了一口酒,才说:“见不到她的时候,我很想她;终于见到她的时候,我又希望她赶快离开。那种小心应对的说话方式很累人,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思索会不会勾起她心里的担忧。”
她的无奈,让他也多了一阵酸楚。“你和她谈过吗,这个问题?”
“谈过了,谈过N次,但人的习性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她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一个人已习惯负面思考、担心得太多,一旦没有事可以担心了,反而会更加焦虑……”
“既然改变不了她,却还爱着她,也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她了。”他安慰她,即使他对素未谋面的孟沧沧怀着说不上来的敌意。
“是啊,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虽然她有这一面,但摒除不谈的话,她其实对我很好的。”她试着露出笑容,却难掩失落,“只是,我也会有我的担忧和情绪,却只能轻描淡写地带过。”
“你还有朋友。”他立即响应,“比如我,我可以听你说你的担忧和情绪。”
她看着他,笑容明亮许多,“这些事我很少向别人提起,连咏若都不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我会对你说呢?也许是信任你的缘故。”
“老实说,我不是很懂女人,我不肯定我的话对你有什么帮助。”但是,他心里怀着小小的心愿:当她的笑容消失时,要想办法帮她找回来。“但我可以保证,我会是很好的倾听者和陪伴者。”
“好!”她举起酒杯,“那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好姐妹。”
他也举起酒杯,刻意模仿女孩娇里娇气的嗓音:“好的,好姐妹。”
终于,她发出了开怀的笑声,两人碰杯。
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夜已深,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已经很晚了,我陪你坐出租车回去吧。”
“没关系,家里没人等我,我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她提议:“附近是不是有个小公园,我们去走走,醒醒酒,好吗?”
“好啊。”
走在深夜的街上,萧忆真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显得凌乱。
“你还好吗?”
“OK的。”话才一说完,她便不小心往前倒,“唉……”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让她倒在怀里。
萧忆真一声惊呼,紧勾住他的脖子。调酒的甜腻自她鼻息奔窜而出,原本还清醒的他竟开始感到迷蒙。他们靠得好近,他几乎可以看见她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噢,对不起。”她急忙松开他,站稳步伐。
“没关系。”他以笑话打破僵硬的气氛:“好姐妹,要不要我背你,这样就不会跌倒了。”
“不要,我自己走。”她也笑,“免得我不是跌倒,而是摔死。”
“别小看我,我在健身房练过的。”他拍拍肩膀,“要不要上来?”
“别闹了。”她笑着推开他。
他以为是错觉,当她碰上他肩头时,她手心里的颤抖却非常真实。那频率,和他的心跳,是一样的。
到了公园,她仰头向天,眼神变得柔和。“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他走向她。
“嗯……没有,我是说……”她指向深黑苍弯里的微微光源,“想不到……在城市里,还是能看到星星。”
“真的有欸。”他点点头,露出了笑容,“有闪耀特质的人,不管环境多艰难,光芒终会被看见。”
“阿风,你不愧是大传系的,很会说这种广告标语似的话。”
“你是说,我以后不怕找不到工作就对了?”
“是啊,你会摄影,又会说那些像诗的句子,女孩们会爱死你。”
“是哦?”他白了她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句话。
那么你呢?
“阿风……”
“嗯?”他以为她察觉了他的脱序,一丝心慌。
“林靖风。”
“什么?”
“你现在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没有啊,你为什么……”
“完了……”她突然抱着头在石阶上坐下。
“忆真?”
“我不应该这样,我不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
“你到底……”
“林靖风,我似乎……”她闭上眼,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好像有点喜欢你欸。”
慌乱、震惊、不可思议,夹杂着窃喜,五味杂陈的情绪霎时间冲入他胸口。
他不确定地问:“忆真,你喝醉了?”
“醉了?所以这就叫醉了?”她睁开眼,神色迷蒙地看着他,“是吧,不然,我怎么可能对男人有感觉?我从国中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我谈过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和女生,男人……我不懂,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