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电影里常见的拍摄手法,大多数角色接近死亡时,所有悲伤的过去以及绝望的理由,会成为一幕幕剪辑过的特写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而他也见到了。
他看见,遗落在萧忆真家中的相簿,迅速翻回扉页:萧忆真站在犹如冰雪的盐山上,身着黑色长洋装,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
除了高山,台湾永远都没有下雪的可能,为了找到能媲美皑皑白雪的场地,他们特地骑了好久的车,从台北到台南,来到那一片洁白的盐山。
那时的他,只要能拍出好作品,上山下海困难重重他也不以为苦,而她更是毫无抱怨,坚持陪在他身边,直到拍摄出最完美的照片为止。
他记得,在盐山上,她曾经问过他:“你拍女孩子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角度啊、脸型啊,还有身体的延展性。”他解释着:“人和环境的结合是很重要的。”
“是哦?”她总是深邃、带着距离感的眼眸,突然被玩笑似的笑容取代,“你确定你没有幻想?”
“幻想什么?”
“胸部很大、腿很漂亮、脸很诱人,可以当女朋友就太好了。”她憋着笑,故意严肃地看着他,“这类的幻想。”
“没、有。”他白了她一眼,“你少无聊了好不好!”
“没有吗?”她靠近他,两人的眼眸之间,大约只有一只手指的距离。“那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萧忆真,你在挖坑给我跳就对了?”
“所以,你说实话就对了。”
“不会。你听好,不会。”他搂住她的腰,“以前的事就算了,但是现在,无论我拍过多少女孩子都不会有多余的联想,因为,胸部很大、腿很漂亮、脸很诱人,可以当女朋友的人,我已经有了。”
这下,换她觉得握尬了,“林靖风,你不正经!”
“你少在那边。”他轻拍她的脸颊,“是你先问那种无聊问题的。”
“怪我?”
“不然呢?”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我可以信任你多久?”
“为什么这么问?”他皱起眉。
“只是担心幸福会很短暂,抓不住,也禁不起考验。”她叹了一口气,“就像孟沧沧说过的。”
“别把我当成孟沧沧,好吗?”他看着她,“担忧是没有用的,只要我够好,你就不会离开我,不是吗?”
当时,无论是对自己或是对爱情,他都充满了信心。
她望进他的眼眸,深黑瞳仁里的肯定与自信是孟沧沧比不上的。这个男人给她的爱情,不夹杂着担忧,可以放心投人。
“许诺永远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那有多远,但我愿意和你一起试验时间的底线。”她说,“下个礼拜,孟沧沧从国外回来,我会和她说清楚。然后,我们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好。”他对她伸出手,“一起试炼永远。”
“一起。”她笑了,握住手里的温热。
可是为什么呢?
她说要和他一起试炼的永远,还来不及放进多少回忆或是几张更有情绪的照片,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高楼,对着呼啸而过的狂风。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压在萧忆真身上,只凭一双手,就只是一双手,便让她娇喘连连、高潮不断……
所有的悲愤、委屈、不堪,在他狂放嘶吼的一瞬间,汇成琐碎的声浪,在他耳畔不断叫着:“死吧!死吧!死吧!”
死吧,让所有痛苦都消失。
死吧,让所有悲剧也终结。
死吧。死吧。
从他的口到他的胸,从呼吸系统到循环系统,直至贯穿全身,如愿以偿,死吧!死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不会再看见任何问题。这就是,她和他一起试炼而得的永恒。
他起身,闭上双眼准备纵身一跃时,却突然停住脚步。
他想死,却又不甘这样孤独地死去。
用情至深的是他,专一不变的是他,此时该以死了结的却是他?而她呢?如流云一般善变,诺言转瞬变质,竟可以好好活着,享受爱情甜美的果实?
他不能比她消沉。
绝不能。
他起身整理好仪容,下楼。
从此以后,如诗般美好却短暂的青春宣告终结,他也不曾再为爱情流过一滴眼泪。
一切的起源是萧忆真。
是她做了决定,生命里不要有他的存在,如今却以死相逼,希望他残缺的生命为她谱写未来,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又只是她一次任性的善变?
经过抢救,萧忆真回复意识,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萧姐姐,你还好吗?”季咏如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你这又何必?即使你想回到过去,他也不是以前的林靖风了。”
萧忆真凝视着天花板,声音非常细小:“就因为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才打算回梦里找他。”
“然后把烂摊子与坏情绪留给我,就像以前一样?”林靖风冷哼:“够了吧!”
“你既然不要我,何必救我回来?”萧忆真苦笑。
“我没有权力决定任何人的生死。”留下两个都爱他的女人,林靖风独自走出病房。“我出去抽根烟。”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很傻。”看着萧忆真,季咏如叹了一口气。
“你也是。”
“可是,我们谁也没得到他。”
“那个黎诗雨,到底怎么吸引了他?”
“她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像乞丐,拼命向阿风索求关爱,她自在得很。”季咏如苦笑,看着萧忆真的眼里满是同病相怜的感慨。“人都是这样,太容易到手的都不会珍惜;而‘欲情故纵’的冒险总是诱人的。”
“看来短时间之内,我们是争不赢她了。”
“以她那般不负责任的态度,也许过一阵子,就会对阿风腻了。”季咏如鼓励她:“你还是很有机会的,萧姐姐。”
“那么你呢?”
“我不跟你争。”
“为什么?”
“你和黎诗雨在阿风心里都有位置,但是我没有,我拿什么赢你们?”季咏如坦然地分析,“你看我姊就知道了,即便她在阿风身边的时间比你还长,她还是从来不敢表白,最后却还是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你姊的事我真的很遗憾。”
“算了,怪不了谁,感情的事要多愚蠢都是自己选的。”她替萧忆真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吧,身体好了,再努力也不迟。”
萧忆真蓦地伸出手握住季咏如的手腕,“你说我真的还有希望吗?”
“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不是吗?”季咏如拍拍萧忆真,“别多想了,眼睛闭上,好好再睡一觉,确定你可以出院后,我再叫你起来。”
确认萧忆真睡着后,季咏如起身离开急诊室,在医院外围的吸烟区找到林靖风。
“她呢?”
“睡着了。”她说:“医生说她需要休息,她的精神比身体还糟。”
“那,我先回去了。”他捻熄烟蒂,丢向一旁的垃圾桶。
“要去找黎诗雨吗?”她挡在他面前,“现在你应该关心的,是躺在病房里的萧姐姐,不该是黎诗雨吧?”
“萧姐姐萧姐姐,说得好像你跟她很熟似的。”林靖风语带嘲讽,“你是不是忘记了,在某一层面上,萧忆真应该是你的敌人?”
“谈我干什么呢,你又不在乎我,不是吗?”季咏如深吸了一口气,“萧姐姐这样做是不对的,她不该用死来威胁你。但这也代表着她还爱你,没有你,她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像我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