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的腿突然不瘸了,跑得跟飞的一样。
“妈的,你给我回来!”
他追出去,只追到灰暗天色下的模糊身影,还有回荡在巷弄里的笑声。
“兔崽子,不锄断你的狗腿,我不姓任……”
对空骂了串脏话之后,他恨恨地回到屋里。
这屋子,只有一个“旧”字可以形容,建筑旧,家具旧,连里头的灰尘也旧。这么旧,林郁青怎么住?
闲着没事,他在厨房找到一把鸡毛掸子,先拍掉鸡毛上的灰,再用它来掸门窗桌椅,掸得空气中都是灰。
打开所有的窗子,再把上身脱得只剩背心,他把楼下扫个彻底又拖了三遍。拖完后,赤脚在咕溜咕溜的地板上来回滑动,一面欣赏自己努力的成果,一面想象林郁青感动的样子。
刷!刷!
窗帘拉上的声音,让他煞住脚步回过头,然后措手不及地被扬起的灰尘弄得灰头土脸。
“干嘛拉啊!灰都掉下来了。”他边咳边挥,企图将空气中的浮尘赶走,“刚弄干净的又脏了,瞧你干的好事!”
“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有个大明星在这里。”林郁青捂着鼻子避到厨房去,她完全没想到窗帘上的陈年灰尘这么厚。
被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开了灯之后,透过窗子,屋里的动静一目了然。
好吧,算她有理,可是——
“林郁青,你为什么躲我?”他跟进厨房问道。
“少臭美,我是去看我妈,顺便去找以前的教练,隔壁大婶都招了不是?”
“我指的是昨天。你不是说要在家等我?”
“台北压力太大,出门买个东西都怕被跟拍,想说这里狗仔比较少,而且很久没回来了,”她越说越不耐烦,“真不懂干嘛跟你解释这么多。”
“早不走晚不走,偏在我回台北的时候走,而且还不接电话,简讯跟line也都不回。”
“我以为不接电话,简讯跟line都不回,你就会明白了。”
“明白你在躲我?”
“明白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牵扯。”
“为什么?我又不会勉强你帮我化妆。”
“就是不想啦,怎样!之前叫你离我远一点,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人话。”
“爱讲随你,爱做随我,要你管。”
“你混蛋!”
她扭头就走,他伸手拦住,几次深呼吸之后——
“别这样,我好不容易来趟台南,一见面就吵架多扫兴。”
见他难得放软,她便也敛起火气,不自然地别开脸说:
“市区有几间高档饭店,住一晚再回去。真搞不懂你,有时间不睡觉逞什么强,中午才开完记者会就跑来这里。”
“你看了?”
“走到哪都有人在看,想不看也难。”她顿了顿说:“道歉不是你的作风。”
“我去记者会不是为了道歉。”
是为了她,动手打人也是。
她悸动地回过脸,这才发现他满头满脸都是灰。定妆签名照可以买通邻居开锁,像这样可口的居家男人形象,肯定秒杀。
“等一下。”
她上楼,两分钟后下楼时拿在手上的不是相机,而是卸妆用具。
站在他面前,她仰头举手,好酸!
“我去拿凳子给你坐。”
“不必了,你弯腰会痛,这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正原因,对吧?”说完,他自动屈膝半蹲,与她的眉眼齐高。
这姿势他做过无数次,也曾不听话地“偷窥”近在眼前的她,但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那时的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化妆师。
而此刻,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距离,她却不一样了。
很不一样!
“眼睛闭上。”
她低声命令着。
原以为专注便足以忽略他的凝视,但在梳掉他头发上的灰、开始用卸妆棉擦拭他的脸时,她认输了。
她怀疑有谁抗拒得了那深邃的眼神,尤其当他的瞳孔穷追不舍,仿佛你是他的一样。
她受不了!
“你耳聋啊,闭上——”
再次命令,却被他的嘴出其不意地封住。
他也受不了了,从来不知道喜欢可以这么强烈!
她惊惶地用力将他推开,飞快从他身边逃离,然而他一个转身便将她攫回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腰,低头再次封住她的。
别无选择,她踮着脚尖仰起脖子承受他的霸道,只觉得呼吸困难、脑子发昏。
“我的天!”
伴随东西掉地的一声惊呼,让他瞬间从云端跌落山谷。他不甘愿地停了下来,气冲冲地瞪着破坏好事的小郭。
“小妹、天哥,你们……”小郭比着两人,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乘机挣脱,向后退到安全范围,捣着唇红着脸大口喘气,然后沙哑着嗓子说:“小郭,去买漱口水。”
“啊?喔。”小郭才刚回神,便听得他说:“我不需要。”
“我、需、要!”
却听她咬着牙、杀气腾腾地嘶声说道。
14
她咬紧牙关,跑了一圈又一圈,完全不顾小腿肌肉正发出抗议。
“林郁青,你还没发泄够啊。”
他跟在旁边喊话,再跑下去肯定会猝死。
自从昨晚她怒气冲天地上楼甩上房门之后,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楼梯口,生怕又让她给溜了。
这次闯的祸,足以让她躲到索马利亚,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凌晨三点多,打着盹的他被小郭的磨牙声吵醒,正好瞧见她闪出大门,于是急忙跟上。她没赶他,只是眼里的火更旺了。
没问她去哪,只是跟着七弯八拐,甚至当前方出现一堵墙,而她竟然翻墙而入,他也立刻跟进。真是绝配啊他们,连翻墙都一样利落!
接着,她开始跑了起来。
摸黑慢跑是头一遭,但难不倒他,难的是要追上她。他腿长,但她速度快,尤其有源源不绝的怒气当燃料。
“停下来听我说嘛。”
“喜欢你才亲你,真情流露啊!”
“林郁青,你该不会又绿巨人上身了吧?”
她没搭理,反而瞬间加速,将他甩在后头,但没多久又被追上,而且他居然卯起来倒着跑,在前方挡住她的去路,她向左他便向左,她向右他也跟着向右。
“让!”
“除非你停下来。”
辣性被激了上来,她发狠用侧肩去顶撞他,逼他让路。
他没料到她会出此贱招,被撞后重心顿失双脚打结,但摔倒前仍及时拉住她,要死也得找个垫背的。
被拉住胳臂的她惊呼着朝他回扑,于是两人碰撞后一起跌往地上——他背部着地,她则不偏不倚地迭在他身上。
他静止不动地仰躺着,当背部的痛楚消失后,唯一的知觉便只剩胸腔的颤动。贴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彼此的心跳,紊乱后逐渐趋于一致,在各自的胸口和谐共舞。
时间过去——
“让我起来。”她推推他,没反应,“喂,死啦?”
还是没反应,她以为他怎么了,赶紧抬起头,发现他原来装死。看着他闭得太紧的眼、憋得太可疑的嘴、幼稚得太过分的脸,她气消了!
究竟气他什么呢?锲而不舍地追寻?还是那彻底搅乱她心的吻?
或许,她气的不是他,而是久别重逢之后,竟发现对他的喜欢依然存在的自己。
蓦然,他睁开眼,瞳孔中立时出现了她。
她慌忙挣扎着起身,却被牢牢地抱着。幸好不是光天化日,否则姿势这么暧昧,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气?”
“先让我起来再说。”
他不想放手,却不敢造次,一松手,她便敏捷地翻身坐起,但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气虽消了,话却还没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