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他白白把公司让出一小部分送给那小子已经够亏本,而今姓阙的居然连他女儿也想一并捞回家,他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不管!他非得找机会和那小子谈清楚不可。只要被他发现阙子衿有双边通吃的心态,即使拚着公司无法拓展,他也非想办法弄走敌人不可!
两个星期后,趁着公司的业务尚未进入旺季,高级主管们毋需留下来加班,安继方事先摸清楚阙子衿今天会回新店的老家吃饭,眼巴巴驾驶着他心爱的BMW来到阙家大门外。
途中他利用大哥大,确定阙小子已经回到家里,因此不怕找不到正角儿。
安继方先演练过一回,确定自己确实把立场表达得一清二楚,才下车来到灰色铁门前,揿下门柱旁的小红钮。毕竟阙子衿并非寻常人物,延揽地做为同僚固然十分稳当,但两人采取敌对立场时可就另当别论了。
“火车快飞”儿歌门铃声从室内一路飘出屋外。他听见三道同时响起的人声表达出各自的反应。
“阙,有人按门铃!”居然是青青的声音。她下班不回家还跑到阙宅鬼混,分明要气坏做老子的。
“妈,你距离大门比较近,过去看看是谁好不好?”阙子衿一下了班就变成懒鬼之最。
“来了!”另一串清晰圆润的嗓音从庭院飘向大门口。
好熟的声音!
安继方先给门内的女音弄迷糊了。照理说,应门的女子应该是安继方的母亲,他为何会觉得这副悦耳的柔音听起来有如熟识的朋友?
喀喇!门锁传出扳动的金属声,缓缓往内分出一道缝隙。
安继方蓦地屏住呼吸,心脏开始跳起不规则的频律,天性中的直觉警告着他,门后露现的脸容将是某个他预料不到的人物。
门缝敞开的弧度越来越宽广。
终于,一张淡雅秀丽的容颜曝光于他的焦点之中。
“是谁──”郑清宁看清来客的面孔,霎时怔住了,所有言词遗忘在空气中。
是她!安继力的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他天天计算着日子,时至今日,他们分别了整整三十年。而现在,倘立于眼前的人儿,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再也无缘见面的女子,他这生中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爱侣!
不,宁宁不可能生出一个三十二岁的儿子。正因如此,当初调阅阙子衿的人事资料时,安继方虽然惊讶于他母亲与自己的故人同名同姓,却从未怀疑过这个“郑清宁”是同一个人。
宁宁和阙子衿为何是母子关系?
郑清宁比他更快回过神来。
她垂下眉睫,收起自己唐突的视线,再度抬眼时,瞳中洋溢着漠然有礼的疏远,恍如无意间在路上碰着失散多年的普通朋友,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依恋。
“阿方。”淡然的轻唤叫得他柔肠寸断。
他曾在多少个夜里,梦想过自己再度听见“阿方”的绰号从她口中倾吐出来?
宁宁……
第五章
“清宁花苑”照常在每天早上八点半拉开铁门,老板娘一如以往,首先将绿盆栽搬出店门外接受朝阳的洗礼。
节气已然进入湿热多雨的夏季,台风时节即将上阵,然而台湾海岛型气候依旧维持着艳暑的懊热。大地经过了三天骤雨的洗礼,今儿一早终于放出晨阳,老板娘赶在老天倾倒另一盆雨水之前,利用难得的清晨暖阳提供植物适当的温热。
“清宁花苑”并不全然以提供年轻人雅好的花品做为经营方针,而是采行较为正统的“植物店”方式。店内随时陈列着种量纷多的绿色盆栽,平煦而精致的气氛一如老板娘给人的观感──朴华、清丽、可人。
时针刚过九点,店门上的小铃铛清脆地敲击出悦耳音符。
郑清宁纳闷地从修剪工作中抬头。早晨的生意通常以电话订购居多,很少有人选中九点钟上门看花的。
晨阳从天际投射而下,将门口高大的人形映照成金黑色的剪影。
“呃──嗯哼!”来人先咳出别扭的咳嗽声,润滑一下自己干涩麻痒的喉头。“早……早安,花……送给你。”
鲜丽明艳的红玫瑰从安继方笨拙的大手中递送出来。
虽然他这辈子经历过的风流韵事只有三、五回,却也不算初出茅芦的生手,为何在宁宁面前却表现得像个国中刚毕业的小鬼头?
郑清宁审视他愣不隆咚的外貌,尽管乍看之下雄赳赳、气昂昂,但双手双脚不知往哪里摆的拙样却完全破坏了他大丈夫的气概。
三十年前的安继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三十年后反倒换成心虚有愧的孬貌,半点长进也没有,她蓦地着恼起来。
“我自个儿家里开花店,你还送花给我做什么?你担心我的材料卖不完吗?”她转头不理他,正要蹲身继续修饰矮柏,不期然间瞟见他手中扎缚花团的缎带,上头横印的花体字立刻闪着了她的明眸。“你倒好心,哪家花店的货色不挑,尽去光顾那家抢我生意的“水仙房”,我“清宁花苑”的材料就比不上人家吗?”郑清宁沉下脸来抢白。
安继方被她攻打得手足无措。“我──我不晓得──”
去他的!回头非开除宋秘书不可。昨天他征询她应该送何种见面礼给多年不见的女性朋友时,那老处女居然建议他送花,还夸说女人本质上神似蝴蝶,见了彩卉便心花朵朵开。依他来看,宁宁的“心花”非但没开,反而挂上“安继方止步”的挂示牌。
这厢马屁拍到马鞍上!
“算了,不知者不罪。”郑清宁瞧见他笨手笨脚的拙样,心头稍微软化了。“花束放在柜台上吧!”
她自顾自忙着杂活儿,当他隐形人一般。
两人之间维系了好一会儿的沉谧。半晌,安继方清了清喉咙,另起炉灶。
“宁宁,你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几乎没什么改变。”他转行巴结阿谀政策。
“原来我三十年前看起来已经像迈过半百的老女人。”郑清宁又恼了。
求和政策失败!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仍然与二十出头的女人看起来同样年轻。”他绞尽脑汁,试图找出贴切的奉承辞令来转圜目前的僵局。“成语不都是如此形容的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郑清宁霍地起身,大跨步进逼他面前。
“安继方,你存心上门来招惹我的?”她实在受不了他,嘴巴笨还不懂得藏拙,尽爱开口乱用词句:“你可知道成语中的“徐娘”从事何等职业?她在窑子里专门当老鸨的!”
啊?怎会这么巧?每讲一句就错一次。安继方登时傻眼了。
“宁宁,我……”他只好拉下老脸向心上人求饶。“你也知道我不善于辞令,别再挑我语病了好不好?”
“……”郑清宁捺下心头的愠怒,撇开脸蛋不睬他。“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们之间该厘清的恩恩怨怨,早三十年前已经谈遍了,今后再也无话可说。
“呃,那天,年轻小辈们都在场,我们也不方便好好聊聊……”
“我自认行事光明正大,没什么好不可告人的,倒是你,你何必看起来一脸心虚的样子?”郑清宁打定主意不让他好过。
“宁宁,我……别这样,事隔三十年,我们俩都老了,过往的旧事你就别再计较了,好不好?”口齿不如人,惟有拚命讨饶。
“你刚才还夸赞我看起来年轻有朝气。”转眼又挑起他的语病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