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明显受惊的男人力持镇定。
惠羽贤是见周遭慌张、人心浮动,自身反而会更沉着静的性子,阁主大人的神态变化她瞧在眼里,心知状况肯定有异,且问题在她身上,如此一想,她的心倒真的定下来了,莫惊,不惊。
一阵脚步声快进,老神医被请进房里。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避讳,凌渊然遂请老神医近榻直接诊脉。
搭上脉,老神医闭目凝神,惠羽贤瞬也不瞬直盯着对方的表情,便见那张老脸上先是轻蹙起两道白眉,跟着鼻翼动了动,鼻下的两道白胡子亦动了动,连带下颚那一大把雪白胡须也动了动。
“嗯……”老神医沉吟颔首,眉峰松解,半隐在白胡里的嘴高高扬起,赫然张开双目,道:“竟有喜脉啊!”
凌渊然五官绷着,抑着声问,“可是双喜?”
老神医翻起衣袖翘高一只大拇指。“阁主大人厉害,确然无误。若有误,尽可来砸老夫这江湖招牌。”
终于,凌渊然对着外人笑了,淡淡道:“老神医这江湖招牌,在下信得过。”突然——
“兄长……兄长……”
凌渊然循声看去,唇上的笑直接僵在脸上,因妻子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
惠羽贤忽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脑中热烘烘,后脑匀撞伤的地方蓦地刺疼,人便昏过去了。
待她睁开眼睛,耳中便传进老神医的说话声——
“醒了醒了!无事啊,醒了便好。”老神医笑语家慰道:“老夫下去开一帖药,留下药膏,夫人仅需连用五日,头伤、喉伤与颈上的伤,定然可愈。”
凌渊然起身送老神医出去,长身傲挺,至止从容,末了还能立在门外与老神医说道几句,双双作揖别过。
他走回,阔袖轻动,两扇门被气劲一扫,倏地关上。
惠羽贤卧在榻上,眨眨微带蒙胧的双眸见他近身,才欲启唇言语,他却仿佛膝腿发软般跌坐榻沿边,全身脱力似地扑伏在她身侧。
“兄长?!”她摆身坐起,抚他的背。
“贤弟。”
“是。”
“嫣……”
“是。”还附带一朵笑,只是笑的有点僵,毕竟被他小惊着。
凌渊然低声道:“你适才闭住气,晕了。”
她恍然大悟般叫了声,眸子惊圆。“我……我……兄长有孕了!不不,不是兄长,是我……我有孕了,老神医说我有孕,还是双喜……双喜……”
凌渊然地坐起,将她扶住。“你别惊,无事的,莫惊。”
“好……好,莫惊……我不惊。”她笑了。
原本以为自己心脏够强大、够镇定,岂知到底是平凡人一枚,道行不足,修炼亦是不足,但……是惊喜到不行。
桌上香炉犹燃着宁神香,铜盆火炭仍摆在同一位置,盆中未添新炭……看来,她昏过去应不到半刻钟,却把阁主大人惊成这般。
“兄长也莫惊,我很好。”她回抱他,抚着他的背。“很好的……”
下一刻,她感觉到他双臂加重力道,将她宇宇锁在怀里。
他并未言语,可惠羽贤与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能觉出他的心跳起伏。
阁主大人是要警告她,永远、永远别再这般吓他。
她胸中发软,忽觉颈上和头上的伤都不算什么了。
她想笑,搂着心上人嫣然笑开,凑近他耳畔轻哑道:“兄长,我们就要有孩子了,且还是双啊,我好欢喜……兄长觉得如何?”
静过一会儿,她耳朵温透温烫的,阁主大人也凑近往她耳里吐息。“为兄将满身精华一次又一次满满注进你身子里,贤弟如今怀上,且是双胞,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没辜负为兄的尽心尽力。”
呃……听听!这什么话啊?
“兄长。”她笑得双肩抖动,颊面一片绯红。
凌渊然也笑了,亲亲妻子温烫的耳,告诉她——
“贤弟有孕,为兄内心之喜……难以言喻。”
尾声
松辽北路,乘清阁
惠羽贤行走在山阁回廊上,步伐稳健,束于身后的长发微荡。
她身上长的剪裁较男款衫子雅秀,又较女装来得俐落,少了刚硬,多了分潇酒,不太娇柔而是英气勃勃,这种男女装混合自成一气的打扮着实适合她,都让她穿出独属于自己的味道了,如今乘清阁内的一些女弟子或武婢也都悄悄模仿起这般穿着。
上了连接云阁的一道小石桥,她忽地站定,朝三棵站成一排的银杏喊话——
“玄元下来,吃饭了。”
一道黑影地从银杏树顶端跃下,起脚就要往灶房冲。
见他都冲出好远了,惠羽贤再喊道:“有你的信。吃完饭再看吗?”
飕!她面前一凉,那朝她扑回的高大青年黝黑俊脸有些暗红。
玄元跟她大眼瞪小眼,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他耳朵都红了,猛地伸出一臂,伸得直直的,手心向上抵在她面前。
“信……我的。”粗嘎到不行的嗓音。
惠羽贤后来才有些懂得他为何不喜言语,一来是当真懒得开口,二来是声音实不好听,如吞了火炭般沙嗄粗哑,但眼前这个曾被她以为“永远孩子心性”的青年,这两年来慢慢开窍了。
“给。”她暗笑,把厚厚一只信封交到他手上。
得到信,玄元望着它咧开嘴,发现惠羽贤望着他也咧着嘴,他表情一收,抓着信调头又冲得不见人影。
那信是李家小姑娘李盈儿写来的。
当初她要玄元救活几要溺毙的小姑娘,实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亦不知有何牵扯,只晓得后来李盈儿被送回家后,去跪求师娘写了一封信给她,说是想进乘清阁习艺做事,有什么考核她都肯试。
李盈儿天分不高,胜在耐心勤学,进到乘清阁后亦是认真地习事、做事。
然后某一日,惠羽贤突然发现小姑娘和玄元“很有话聊”。
两人都是笔谈,书信往来到现在,玄元意勉强肯开口说话了,实有些意思。
只是李盈儿已然十七,要等二十岁的“大龄少年”完全开窍,可能还得再花上两、三年,甚至更多的时间。
银杏绿叶沙沙轻响,她吹着这道清风,但望天空深吸一口气。
望一切顺遂,有情人终成眷属。
过山阁回廊通过小石桥上到云阁,惠羽贤一路上遇到的仆婢或阁中习艺的子弟们,十个有八个猛向她使眼色,全因某人耳力太好,用说的怕要被听见。
终于在接近云阁时,有一个不畏“恶力”的小管事开口了。
“夫人,这事您得管管,小少爷和小小姐才一岁多,那小小身子多娇贵啊,哪能被人这么玩?要玩也不是这般玩法,不能仗着本领高、一身绝世武艺就不管不顾的,要是不小心一个没留神失了手什么的,那赔得起吗?赔不起啊您说是不是?您得跟他说唔唔唔……唔唔……”一颗果干从阁里打将出来,竟绕出一道小圆弧,啪地轻响,直接打中小管事的哑穴。
阁主大人这一手点穴手法,惠羽贤近来刚好是初学中。
看这力度用得甚轻,约莫一刻钟就能自动解穴,她也是怕当场为小管事试着解穴的话,他一能说话又要说些阁主大人不爱听的,状况可能更惨,遂拍拍抓着颈子胀红脸的小管事的肩膀,安慰道——
“管事别急着想说话,到后头歇会儿喝点热茶,一会儿就好的。你说的事我来办,会办好,莫急。”
好不容易送走“正气凛然、不畏强权”的小管事,惠羽贤拍拍脸颊,抬挺胸,大步踏进云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