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净记得杂志上照片的媞娜是一位金发美女,坐在眼前的年轻女人却将金丝渲染成深褐,已近乎黑色。她的秀发以平板烫拉直,披散在肩后,年轻娇艳的面容只薄上了一点粉底和口红。
这种清爽素雅感觉……她恍如看着一个年轻五岁的池净。
反倒是她自己,今天特地把秀发绾成了髻,再戴上一副平光眼镜以增加权威感,整个人看起来冷淡而严肃,不若平时的柔善可亲。
“首先,我想为昨天的事向三位致歉。”媞娜的态度比昨天友善很多。“裴先生临时有事来饭店找我,却不知道我们正在开会。各位也明白艺术家很少有耐性好的,所以才会弄得大家如此尴尬。”
接收到媞娜的开场白后,她连忙拢起散乱的思绪,专心于公事上。
“别客气,两方能达到最后的共识比较重要,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她率先翻开合约的第一页。“在佣金抽成方面,昨天已经谈出一个令彼此都很满意的结果,我想今天就直接商讨下一个项目。”
叩叩。轻而徐缓的敲叩声中断了两方人马的对谈。
所有人直觉抬起头,望向敞开的门口。裴海懒洋洋的倚着门框,白色长衬衫从两边袖口卷起至手肘,紧身蓝色牛仔裤衬出一双硕长的腿,闲适中散出尊贵和优雅。他仍是一个这样好看的男人!池净怔忡想着。
他把头发剪短了。原本及肩的长发,现下变成近乎平头式的短发,更加重了雄性的刚猛有力。
三年的鸿沟仿佛消逝,生命轨这一下子又拉回原点。她怔忡和他对视,那副深不可见底的眸光也牢牢攫住她,在她脸上、身上搜寻时光的痕迹。
“海,你怎么又来了?”媞娜连忙放下手边的所有资料,花蝶蝴似的翩迎上去。两分钟前的专业冷静,在见到他之后,全转为热恋中女子的娇美。
海?当年连她都没有称呼他“海”呢!池净从魔咒中挣脱出来,立刻强迫自己回开目光。
“我昨天不慎中断了你们的会议,心里好生愧疚,今天特地过来看看。”裴海拉开长腿,嗓音带着几乎难以辨别的笑意。
池净忍不住又瞄他一眼,赫然发现他就坐在自己正对面。她连忙又低下头。台面下,企画部经理偷偷踢她的足踝,示意她从现在开始加强警戒,进入备战状态。“呵,难得你肯出席这种会议,平时是求你都求不来的呢!”媞娜也坐回他的身边,俏脸正笑得娇甜灿烂。“各位,我为刚刚的中断致歉,让我们回到正题吧!”“谈完了金额,我们希望能进一步确定行销公关的事宜。”池净以着极度公事化的语气开口,视线完全不瞟向正对面。“展示会就在两个月后了。下星期开始,我们打算全面在媒体上发送广告,届时希望裴先生能配合参加一些广播节目的访谈,以及电视节目的通告。”
“很抱歉。关于宣传事宜,我们昨天已经解说得很清楚了。”媞娜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公事化的微笑。“裴先生素来不喜欢公开露面,连敝公司的经纪合约上都言明不能强制他亮相。况且裴海是国际知名的艺术大师,名号已经够响亮,我们相信以他的身分和地位,也不适合再出面做宣传了。”
“话虽如此,台湾的艺术生态与国外不同,民众普遍对艺文性的活动较为冷感。多数人是抱持着看明星的心态来看裴海,‘裴海的作品’反而摆在其次。这个无奈的现象让身为台湾人的我很难以启齿,但它终究是事实。所以我们需要裴先生的大力配合,才能顺利把这次巡展办得有声有色。”池净很有耐心的解释。
“好。”低沉的声音发自于她的正前方。
正欲开口回辩的媞娜怔了一怔。“什么?”
“好,我配合,还有呢?”裴海定定望住身前的人儿。
池净被他盯睨的部分仿佛有两道隐形的火在焚烧。
“另外,开幕首日一定会举行开幕酒会,我们希望裴先生当天能出席,并发表一篇简短的演讲。”她头也不抬,继续往下念。
媞娜面露难色。“池小姐,真的不是我有意刁难,但裴先生……”
“好,我去。还有呢?”裴海又忽然插口。
媞娜的秀眉拧了一下。许是因为有些下不了台,当然,更或许是因为裴海的眼光从头到尾盯在池净身上,移也不移分毫。
池净仍然固执的把注意力定在媞娜身上。“另外就是海报的问题。我们希望能安排裴先生进摄影棚,拍摄海报专用的宣传照。”
“我们总公司备有完整的档案照片,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会请他们把印相簿寄过来,让您们挑选。”比起方才努力帮心上人争取的态度,这回,媞娜的口气比较淡了。“媞娜,我希望您能了解,敝公司希望拍摄的是具有台湾本土风味的宣传照。”她柔和但坚定的强调。注重个人权益以及合约精神固然是好事,但这些美国人也未免官僚得离了谱。
媞娜精致的细眉皱了起。“很抱歉,我们……”
“好,我拍。”裴海两手盘在胸口闲闲坐着,身形显得魁伟而巨大。“还有呢?”“海!”媞娜终于瞪住他。
连企画和公关两位经理都下巴垂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昨天还暴躁得像只熊的裴大师吗?他们的视线来来回回的,不断游移在气氛诡异的两人之间。池净,仍然看也不看他一眼。
因为她窘毙了!
他一定要做得这么明显吗?她只要想到事后得应付两位主管的垂询,以及可能传回公司的流言,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大致就是这样。我们今天回去把合约打好,明后天就可以安排签约。”企画部经理主动替她回了话。
结果赢得裴海一个老大不高兴的斜睨。
此处非久留之地!池净当机立断,即刻拿起铅笔把条文的增删部分修改好。然后,她顿了一顿,不大情愿的把草约推往裴海的方向。
“裴先生,这是今天的讨论结果,请您过目,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提出来。”她的视线最高只触及他的颈部下方,接着便游移开来。
裴海耸了耸肩,探手将文件挪到桌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期然间触上了她的指尖。池净仿佛被火烧灼一般,火速缩弹回来。
其它人都被她剧烈的动作吓一跳。她尴尬的握紧双手,醉人的粉晕色染红了双耳。裴海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低头开始翻阅起来。
“笔。”他忽然头也不抬的向她伸出手。
她楞了一下,直觉把手上的铅笔替过去。
裴海接过来,咻咻刷刷的画掉几行宇,又添上几个字。再翻页,足足看了十分钟,终于点点头,把草约推回她桌前。
“没什么问题了。”他靠回椅背上,一副肩膀宽得不可思议。“笔还你,谢谢。”铅笔递在半空中,池净瞪着笔杆半晌。那只笔是她握热了的,现在上头却有他的体温……
“您留着吧!”她低头收拾好合约,率先站起来。“既然双方都达成共识,我们先告退了。”
“很高兴和贵公司合作。”媞娜的态度明显冷了许多,已失却初开始的友善明朗,尤其对她。
所有人随之站起来,握手的握手,客套的客套,只有裴海仍然大剌刺的坐在原位不动。
她一一握手,握到最末免不了轮到他。由于她的站姿比他的坐姿更高,而人视线互相交缠了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