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住了。那么……”他举杯浅啜。“今天该换我听你说了。”
今晚,他就是特地来听她吐槽的。
闻言,玛丽如梦初醒的猛拍了下桌子,“啊对厚~~换我了!”表情一转,“你听我说啊……”马上进入状况,连酝酿心情的时间都不必,开关一按,直接切换过去。“我真的很生气很生气,为什么呢?告诉你,我啊……”
难怪人家说女人长舌,一开讲,汤锅就破底了,哗啦啦啦流个下停。
说爸、妈要留给她的事业被表舅、表姑“偷”走了,说她要在公司里工作就得看表舅、表姑的脸色,说公司里所有员工彻底排斥她,集体无视她。
总之,表舅、表姑就是要让她日子不好过就是了。
“其实我也知道啦,大多数人都是想讨好表舅和表姑,但也有少数人是不得已的,景气不好嘛!丢了这份工作,想找到其他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凭良心说,这也不能怪他们……”
她哀声又叹气,真的是在抱怨、在吐槽,也不管人家跟她熟不熟。
而他,相对于那一夜她对他的热心,这时候也付出所有的诚意,认真扮演一个最忠实的听众,专注的聆听她诉苦,不显无聊,也没有不耐烦,虽然他很少出声,偶尔才会问一句。
“你不甘心?”亚历山大仔细端详她的表情,猜测。
玛丽马上横给他一眼。“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不甘心好不好,是另一种不甘心可不可以!”
不甘心还有很多种吗?
亚历山大有点困惑,但他并没有追问,倘若她想讲,他不问她也会全盘托出,她若是不想讲,彼此交情尚浅,他也不好追究太深。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抢回来的!”玛丽咬牙切齿地发下第N百次誓言。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五十年、一百年,她也一定要抢回来!
*
“关大夫,请别忘了,十点整要开会。”
“……今天几号?”
“十五号。”
“又来了!”
关茜呻吟着瞥一下手表,不情不愿地向后转,一边嘀咕一边朝电梯走去。
十分钟后,她进入院长室隔壁的会议室,拉出一张椅子坐下,默默环顾其他座位上的医师,全都是医院里各科最顶尖的医师,跟拜土地公一样,每逢初一十五就得参加一次这种超级没营养的谄媚会议,不是为了谄媚院长,而是……
“袁医师,梁董的老太爷中风,你去。”
“多久?”
“直到他能用拐杖自己行动。”
“明白了。”
“赵医师,钱总的媳妇即将生产,你去。”
“直至她生产?”
“没错。”
“好。”
“邱医师,聿老的孙子,你去。”
“什么时候?”
“下午就过去。”
“知道了。”
“今天只有这三件case,好,散会。”
这就是他们医院特有的“应召服务”,专门应召为政商界大佬出诊,若是有必要,还得住在人家那里成为某人的私人看护。
浪费一位专科医生的人力时间,只为了奉承讨好,真想一脚踹飞他们!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为了保住一个星期一天的贫户免费诊疗,只能咬紧牙根忍忍忍,一忍再忍,忍不下去了还是要继续忍,就算忍过了头也要再忍,虽然她最想做的是叫他们去关窗烧煤炭。
不过幸好,她少有机会被派去“应召”,因为她不会去奉承人家,也不会去讨好人家,相反的,还得担心她会得罪人家。
所以,她又逃过一劫了。
*
“咦?你又来了?”
“上回你好像还没说完。”
“对,对,是还没讲完,我再跟你说啊……”
见面不到三秒钟,炒菜锅也破底了,整箩整筐的抱怨有如滔滔长江水般泉涌而出,惊涛骇浪,澎湃汹涌,要是泳技不够好,不用三分钟就会灭顶了。
“……总之,他们太可恶了,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亚历山大默默看着她忿忿地喝光一杯酒,再招手要另一杯。
“你认为,钱一点也不重要吗?”
“少扯了,没钱会饿死耶!哪里会不重要?可是没重要到可以出卖自尊吧?”
玛丽恼火地咬一口薯片,屑屑喷得满桌都是,亚历山大不落痕迹地掩住自己的酒杯口。
他喝酒向来不配薯片的。
“确实,不过曾吃过苦的人通常会视金钱重于一切。”
咬薯片的动作顿了一顿,“或许吧!”再继续。“听说,他们来向我爸、妈求助之前,也曾吃过不少苦头,还差点去要饭呢!但就因为如此,他们不是更应该同情其他穷人的苦吗?”将心比心,他们不懂吗?
“我想,你也不能太责怪他们,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也不是所有人……”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自私?”
喂,客气一点好不好,她哪里自私了?
玛丽张嘴就想反驳,然而一对上他那双幽静深邃,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眸子,她的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是啊!谁敢说自己彻彻底底的不自私?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再不自私的人也是自私的,就算只有一点点,终究也是自私的。
而她,也只不过是尽力做到不要太自私而已。
“亚历山大。”
“嗯?”
“你呢,你自私吗?”
沉邃的眸子忽尔漾出一抹哀愁,亚历山大轻轻叹息。“为了自私的目的而不惜伤害别人,我能说我不自私吗?”
是在说他的未婚妻吗?
“那也不能怪你嘛!想想,硬要把两个不相爱的人凑在一起,将来不是更痛苦吗?”见他似乎在自责,玛丽忍不住脱口替他辩解。“不如现在就分开,痛苦也只是一时而已,不是吗?”
谁知她一辩解,那双哀愁的眸子反而更增添几分痛苦,向来喝酒总是轻啜慢饮的人,猝然仰首灌下大半杯酒,旋即剧烈的呛咳着,咳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玛丽连忙招手要一杯水,并移到他身边的座位,小心翼翼的抚顺着他的背。
“真是的,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得这么壮烈嘛!”
好一会儿后,亚历山大终于慢慢舒缓过一口气来,慢慢喘息着,并就她凑至他唇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目注他那难掩痛苦的表情,玛丽脑际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莫非事实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而是他也深爱着他的未婚妻,只不过为了某种原因,致使他不得不逼她离开他?
是怎样?八点档啊?
*
第2章(2)
相较于其他医师的大型个人办公室,关茜的个人办公室几乎跟鸽子笼一样小,不过一张办公桌、两张椅子、一小排书柜,再加上一株马来巴利树盆栽就已经爆满了,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不过,对一个只要求拥有一个私人空间的人来讲,这已经够了。
“进来。”忙着记录病历表,关茜漫不经心地回应敲门声。
来人开门自行进入,又自动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她淡淡瞄一眼,继续自己的工作。
“什么事?”
“下班后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你妈妈又和你未婚妻上哪儿玩去了?”
“……日本。”
“所以你又来找我填补空档?”
“关茜,你明知不是如此,为何要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关茜不耐烦的停下敲键盘的手指,双眸转注办公桌前那个同样穿着医师白袍的男人。“说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关茜,你……”男人脸颊闪过一丝痛苦的抽搐。“还不能原谅我吗?”
“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