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家中的生活已经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趁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是非观尚未泯尽,他想要收手,做回原来的自己,陪着心爱的家人,日子不必富裕,只要不必再算计人心、步步为营过日子,那样就很好。
但是赵恭那句话,让他停下脚步,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好。
要探查她的事,太容易。
她读企管、学建筑法,比谁都努力认真,但是没有人在乎。性别,让她在起步点就输了一大落,不屑于玩弄权术、阴谋构陷那套,更是吃亏到天边去。
这年头,没点手段和心机,如何存活?更别提她在那样的环境,身边亲人个个如狼似虎。
她一日日心冷,对亲人失望,对未来迷茫。
她的父亲,没有看到她的价值。这朵清雅高洁、孤芳自赏的荷,会凋零在赵家这池不懂得珍惜滋养她的枯井里。
所以他来了。
那些个权谋心计,她不必懂、不必会,让他来。他会不计代价,让她娇妍盛开。
五年前,她为雨中的陌生人,持伞而立,五年后,换他来,为她撑起一片无雨晴空。
深夜回到家,玄关留了盏昏黄灯光。
未进门,就见她趴坐在沙发扶手上熟睡,他放轻动作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无声地关上门,移步上前。
怎么连头发都没吹,也不怕感冒。
从浴室拿出吹风机,插上插座,调到适当的风速,轻轻拨动长发,一绺一绺、耐心地吹干。
吹风机的声音一启动,她就醒了,一时懒懒地不想动。或许是暖风烘干头皮的温度太舒适、也或许长指穿梭在发间的动作太温柔,没扯痛她一根头发……她不知道,总之第一时间,没有拒绝这透着一丝亲昵氛围的举动。
“醒了就起来,换边。”
她撑开眼皮,慵懒地坐起,只略略侧了侧身。
要不要赖皮得这么理所当然?
完全认命了自己的奴才地位,他好笑地自己移到另一头,不敢劳烦他们女王移动大驾。
长发吹到八分干,他关掉吹风机,以指为梳,顺了顺发丝。“晚餐有没有吃?”
“有……吧。”草草啃了一个菠萝面包,算不算?
就知道。光看她的表情,便知又是随意打发。
他起身拎来刚刚随手搁在柜上的纸袋。“赏你的。看你可怜,忙到饭都没空吃。”
她探头瞄一眼。纸袋上印着某家很知名的私人招待会所名称,是不少政商名流出入的地点,她家里那些父兄也没少去过,
听说餐点颇精致——不过那不是重点,男人的场子,主菜从来都不是摆在桌上,而是坐在腿上。
她打开餐盒,挖了匙炒饭入口,脑子里不由得想——所以他是跟女人炒饭时,还不忘帮她外带炒饭?还是忙着吃腿上的主菜,没空吃桌上的,干脆打包回来给她当消夜?
“这么晚还不睡,在等我?”
她摇头。“不是。”
只是刚刚洗完澡经过客厅,想起他独坐沉思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坐到他惯坐的那个位置,模拟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事情,是什么感觉?
没打通任督二脉,也不会特别灵思敏捷,她坐没一会就眼皮沉重。
他挑眉。“真的没事?”
她头摇了一半,又点了点。
“这样是有还是没有?”
“有。但是我可以自己想、自己解决。”人生的考卷里,每一个考题都该自己作答,不能总是作弊,他已经泄题太多。
“不错,有志气。”浅浅的微笑里,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落寞。喜见她越发自信独立,愈走愈稳,也为她再也不需要他扶,而略感失落。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来?”回来时,身上多少都带点酒气,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嗯,有些人脉总是需要打点维持。”不然她以为,那些泄题的考卷,是在家里打坐冥想,打开天线跟老天爷感应来的吗?
“我一直没有问,你怎么会连政府的招标工程,都能探到底标?”
他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不要问,你会怕。”
“你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有些事情,真的不要知道比较好。”这圈子的水有多深,是她无法想象的,他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都说你口风紧,现在我相信了。”她意味不明地瞄了他一眼。
所以刚刚那是在探他口风吗?
余善谋好笑道:“亲爱的,想使美人计、吹枕边风,你功力还太浅。”至少风情和身段还需要再练练。“你那又破又烂的情报网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招我比你还会使?”
可以不要一直强调又破又烂吗?一个误会而已,是要嘲笑她多久?
“不然你又用这招拐过多少女人上钩?”
他敛笑。“你真的想知道?”
“对。”
他静了静,没立刻接话。
“我不否认,我用过这种方式,达到我想要的目的。把女人拐上床就能达成的事,不需要去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不会刻意在她面前隐瞒过去、美化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再再不堪,那也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除了基于职业操守无法透露的工作内容,其余没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
赵之荷蹙眉,不喜欢他这种扭曲的价值观。
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有错,但身体的自主权,并没有比较轻。
她莫名地不悦。“我会选择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苦笑。“我知道。”
这朵孤高清傲的荷,茎骨有多硬,宁折不弯,他还能不懂吗?
“就算是现在,你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对。”连想都不必。能用最少的代价,换取到他要的结果,就算现在,他还是会这样做。
“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她脱口而出,想打住时已来不及。
他容色一僵。
对,这就是他与她最大的不同,他会为了现实出卖自己,而她不会。她永远无法理解他,而一个无法认同的人,自然,也永远不会看得上眼。
“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他不会愚钝到听不出话中的厌斥。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她没那样的意思——真没有吗?
从一开始,知道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就是那样看他的。
她确实,曾经瞧不起他的人格与做事方式,她无法昧着良知否认。
一个迟疑,已错过最佳的解释时机点。
“我只是、只是觉得,还是应该要有基本的原则……”她闷声道。他一直说他喜欢她,可是这种事情,再过多少年、无论她怎么变——这一点都是绝对不会变的,也无法接受那样的伴侣。
“好,我懂了。”余善谋没与她争辩,默默地起身退开。
他不是个多干净的男人,这点本来就无从争辩,她若觉得这样的他缺乏原则、毫无廉耻,那也没有不对,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这是无解题。
所以他懂了,也醒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看见,她引领他走的,是哪一条路——
放掉她。
其实打一开始他就心里有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满腹权谋的人,他用她最憎恶的面目来接近她,还能有什么结果?
“余善谋——”她坐直身,看他一声不吭地往房里走,有些不安地喊住他,该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呐呐地看着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他等着、等着,等到心渐凉。
厌恶就是厌恶,没什么话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