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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她等待的眼,他随便想了一个理由。“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这么冷的话,纵使她一颗心再热,当场也凉了一半。

  木头。她暗瞪他一眼。明明他可以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却偏挑了一句最不动听的话说。

  哼!她兀自生着闷气。

  见她表情,纵使他再不谙人情事理,总也感觉得出她不开心。

  是自己做错什么了?他望着仍旧敞开的药盒,一脸摸不着头绪。

  “快来吃饭吧。”她坐回圆桌边说话。“菜都快凉了。”

  望着她依旧郁郁的眉眼,他心里像遮了朵乌云,饭都不觉得香了。

  “呐。”他讨好地挟了块焦溜里脊进她碗里。“很好吃,你尝尝。”

  总算说了句人话。她抿了抿唇,准备拿起筷子挟菜——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手上捆了这一包,根本没办法动!

  “我看还是拆了它算——”

  “等等!”他赶忙阻止。“你这样很容易弄伤自己——”

  “但手捆成这样,你教我怎么吃饭?”她瞅着他动了动手指,突然说:“还是你要喂我吃?”

  后边这句,她不过是想逗他,没料到他竟然愿意。

  “嗳,还是你聪明。”他放下碗筷,改拿起她的。

  “呐。”他扒了口饭,示意她张嘴。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在乎她,还是不在乎她?望着他殷切的脸,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他无情吗,偏这个时候,却又体贴得让她心跳脸红!

  “来啊,不是要我喂你吃饭?”他把筷子凑到她嘴边,见她开口吃下,他满意地笑了。“好吃,是不是?”

  “你也吃吧。”她朝他碗里望着。从刚刚到现在,他不过才吃了两口。

  相较于自己,她更关心他。

  “多喂你吃几口再说。”仿佛喂她喂上了瘾,他一路伺候她吃了半碗,才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等会儿吃完,我拿几块墨,你帮我掂量掂量。”

  “怎么说?”她歪着头问。

  “我正在考虑该不该换家墨坊订货。”

  吃罢,他放下筷子起身,自桌上取来一只木匣,打开,里头搁了约莫十方成色微有变化的墨锭。

  “‘古今斋’的墨,向来都是跟登州的‘五万杵’进货的。自我进‘古今斋’,每进一批,我就会取一块搁这盒子里,想说留个纪念。今天下午大伙计派人来说,铺里的存墨不多了,我忽然想起收藏的这几方墨,打开一望,才猛地发现不对劲。”

  说起铺里的生意,他表情就变得谨慎庄重,连带使琉璃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拿起墨锭一块一块仔细闻过。她爹生前教过她怎么识墨,好的墨锭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这是因为里边加了松烟、冰片和藤黄等几种药材的关系。

  “后边几块味道是淡了点——”她把气味有异的几块往匣边挪了些。“但光闻,还不能作准,最好是能研开,研开一写就清楚了。”

  “研开就研开。”反正几块墨,还称不上“系出名门”。要是上好古墨,通常这一小方就得耗上千金。

  两人分工,一人拿了一方细研了起来。两人都是自小就接受训练,很是知道研墨的秘诀,不过四个字——不疾不徐。

  研着研着,他忽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么一眼,眼睛就舍不得挪开了。

  琉璃研墨的样子,非常好看,站得端端正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圈一圈在砚池里轻绕,仿佛像在空中来回盘旋的大雁,专心一意地在找着栖息地。

  他知道许多读书人讲究研墨,像权家,他爹就说过“三不准”——不准坐研养尊、不准咬牙皱眉、不准姿态不端——他爹认为这样研出来的墨,才会又黑又亮,让人下笔如神。

  他想,自己无缘亲见的丈人,该也是这样教导她的。

  等到墨香透出了点甜,她才移开墨锭,拿起笔蘸了一点。

  “写这儿。”他把宣纸摊开,望着她在纸上画了三横。

  “你的呢?”她转头问。

  “我的也好了。”他依样拿笔蘸墨,在纸上同样画了三横。

  单单这两方墨,墨色就有了出入。琉璃拿的那方写起来还算清匀,可他那方墨,就感觉下笔重浊,气味闻起来也差了许多。

  两人立在桌前俯看,很确定“古今斋”倚重的“五万杵”墨坊,景况已大不如前。

  “你怎么看?”权傲天问。

  “我是觉得,该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她把方才研出的墨倒进墨水池子里,拿纸吸尽了上头的残墨之后,又续拿另一方研着。

  直到她又拿笔写了个三后,他才又问:“‘松风斋’遇过同样情况?”

  她眯眼想了一下。

  “就我印象,没有。‘松风斋’里的墨,向来都是跟兑州的陈家进的。据我爹说,这‘陈氏’的陈老板个性颇挑剔,要是墨制得不好,他宁可自己把墨砸碎,也不肯坏了自家招牌。”

  “依我个性,我也会这么做。”他抓起匣里那几方成色不佳的墨锭,毫不犹豫地扔进字纸篓里。

  想他“古今斋”,竟把如此粗制滥造的墨,当成宝贝似地卖给客人——汗颜!

  他好恶分明、说一是一的个性,可见一斑。

  没料到她却弯身将墨锭拾起,放在刚才写过的宣纸上。“你不要,就给我吧。”

  “你要它们做什么?”他皱起眉。

  “送人。”她眯着眼笑了。

  “送人?不行!”他一听,忙将它们抢了回来。

  “你先听我解释,”她一手搭在他手上。“虽然这些墨差了点,可是研来练字,仍是绰绰有余。我爹生前跟几个教书师傅相熟,他们大多是一些凑不出银两买墨的穷书生,这些墨送他们刚好,不致让他们舍不得研来写字——”

  她搁在他手上的小手,让他恍神了一会儿。

  虽然他与她的手中间,仍隔着厚厚的布条,但她花瓣般柔软的指尖,仍旧像烙印似的,令他全身发麻。

  所以她说的一半话,他是有听没进耳。

  “——你说好不好?”

  一句话钻进他耳朵,猛地将他唤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循着她话尾,勉强接上了话。“拿这些劣墨送人,不是摆明着瞧不起人?”

  先前不知道墨差了,他拿来卖人,还算情有可原;可这会儿明白了,又拿去送人——

  “我爹说,只要我们心底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不会有瞧不起这件事。”

  她这串话有些饶舌,不过他还是听懂了。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发落,我不过问了。”

  琉璃嫣然一笑。她在这事上发现他的另一个优点——他虽然好恶分明,但也不是听不进道理的铁石心肠。

  “那么这些墨,我就收下了。”她将墨锭同宣纸裹好,拿进食篮里搁着。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打更声,他吓了一跳。

  竟然这么晚了!

  他还以为两人不过处了一、两刻钟,没想到,一抹弯月早挂在屋顶上了。

  见她就着伤手在拾掇桌上的残羹菜肴,他哪舍得她做。“你别忙,这里等会儿让福山进来收拾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她瞪大了眼。她之所以在这堆堆栈迭穷忙,就是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要赶她走!

  而且听他口气,今晚,他似乎还是没那意思跟她同房!

  她心一下疼了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她心里恼着。他说他喜欢吃她烧的菜,也喜欢跟她讨论“薛涛笺”、墨锭的事,可一听见打更声音,他又急着赶她回去,好似——她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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