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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一笑,缓步走向里边燃着烛火的套间。

  据佣仆说法,库房本来是四体通透,但因为少爷常逗留不去,老爷不得不隔出一间房,好方便儿子坐卧起居。

  几年下来,据说里边连造纸工具都有了。

  来到虚掩的门前,琉璃放妥了食篮,才抬手轻敲了敲。

  “还杵在外边做什么?”权傲天以为来人是福山,劈头就说:“不是跟你说我肚子饿了。”

  琉璃一听,忙将食篮拎进去。

  权傲天依旧读着他的书,浑然不觉这会儿布着菜盘的,是他新进门的妻,而不是小厮福山。直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钻入鼻里,他才受吸引地挪开眼。

  “今天吃核桃炙腰子?”

  这是他最爱的一道菜,但做法相当费时——得先把猪腰子用生姜盐水煮熟,去膜切片;再将捣烂的上好核桃加进腰片炒匀。还得不停地手炒,直到核桃里的油分渗入腰片,再添入好的秋油、陈酒跟香料烹透。吃起来咸香有味,是下酒的妙物。

  这么一转头,他便看见了,布菜的人是个他从没见过的姑娘。

  他蓦地皱紧眉头。

  “谁让你进来的?福山呢?”虽不识得她脸,却也敏锐地猜知她是何方神圣,肯定是他那刚过门的妻。她来这儿做什么?

  望着他板起的俊脸,琉璃有些慌,也有些委屈。就算陌生人见面,也该有个笑脸,何况他们还是刚成婚的夫妻。

  但一想起公公提点过的——她告诉自己还不是气馁的时候。

  她露出笑颜说:“福山在外头,是我要他给我个机会,让我送顿饭给你。”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笑,他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口气已略略缓下。

  “我不喜欢生人在我面前晃。”

  他这话说得她心里一疼,都已经嫁进权家三天了,没想到到现在,他还不当她是自己人。

  她收起笑容,满是歉疚地一福。“我知道我这趟来,是冒失了。我也不求多,只希望你给我一顿饭的时间,你用完腾我就出去。”

  “给你一顿饭时间做什么?”他打量她。

  “我想好好看看你。”她大着胆子说。“嫁过来的时候,随行的婢女们都说你长得好看,但我却分薄缘悭,始终遇你不着……可以吗?”

  权傲天吓了一跳。他虽少跟女子相处,但也知道一般大家闺秀,是很少像她一样,这么直白不拐弯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或许在旁人眼里,她言论是大胆了点,但个性直率的权傲天反而欣赏她的大胆。

  让她待着,自己又不会少块肉——垂着眼想了片刻,他轻“嗯”了一声。

  琉璃灿然一笑。

  她一颗心现在怦怦怦怦乱跳,别看她好似无所惧怕,其实她心里忐忑极了,实在拿不准他会不会坚持原意,连顿饭的时间也不给她。

  这会儿,她总算安心了。

  “来,趁热吃。”她添好一碗饭,又拿出一壶“白玉泉”,斟了一小杯递到权傲天面前。

  权傲天老实不客气,径自挟了块腰子入嘴。

  “怎么样?合不合你口味?”她亮着一双眼问。

  他默默嚼了嚼,又啜了口酒,此时只有一句话能形容——啊,通体舒畅!

  再一看桌上还有三鲜蛋跟火腿黄芽菜,他朝她看了一眼。“厨子今天这么费工夫,弄了一桌我爱吃的菜?”

  她微微一笑,自个儿承认了。“是我一手烹的。”

  他停箸不动。“为什么?”

  她耸耸肩,没讲出心里真正的话。“没什么,只是这几天闲得发慌,就顺口问问你爱吃什么。”

  顺口问,就能顺手做出这一桌料理?

  虽说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毕竟是自个儿爱吃的东西,多少知道怎么整治。单说眼前这盅三鲜蛋,就得费两次工。

  第一次用鸡蛋两枚,打匀后放进蒸笼里,蒸得半熟半透,嫩得像水豆腐似的,才另加作料,冬菇、火腿屑、虾仁等等,最后再加一枚生鸡蛋,连同先前蒸好加料的嫩蛋,一块儿打匀之后,再拿上笼蒸。

  厨子同他提过,蒸一盅三鲜蛋费的时间,绝不输做一道大菜。

  算算这一桌料理,从洗菜备料到烹好,少说也要花上两、三个时辰——她费这么大工夫只为了一句“闲得发慌”,他又不是三岁孩子!

  “说吧,你来这儿的目的。”在他没弄清楚她所为何来之前,他是不会再动筷了。

  “真的没有。”她打死不认自己别有居心。公公提过,傲天讨厌心机、讨厌算计。要是被他知道她心底真正想望——她希望他能因此看见她、接受她,难保不会弄巧成拙。

  他瞧瞧饭碗,又瞧瞧她脸,脾气发作。“我吃饱了,东西收一收出去。”

  她眼一讶,“怎么可能!你才吃一口——”

  “我说我吃饱了。”他不耐啰嗦,直接起身离开。

  她身一窜,挡在他面前。

  “好啦好啦,我坦白说。”她红着眼眶看他。“我之所以做这一桌子菜,是希望讨好你。”

  “做什么讨好我?”他仍旧瞪着她看。

  竟然这么问她!她噘起小嘴。“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是你用八抬大轿迎回来的妻子,做妻子的想讨好她的夫婿,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她这么一说,倒换权傲天站不住脚了。

  这门亲,虽说不是他自己讨来的,可至今三天了,他却连半点为人夫的警觉也没有;而她非但不怪他,还殷勤做了一桌菜,他能说她不对吗?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冲着刚刚答应要给她一顿饭时间的分上,他突然转回圆桌,安静捧起饭碗吃了起来。

  见着这景况,琉璃松了口气。

  想来,他也不是没法说道理的人呐——

  望着他静默的背影,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甜是酸的。

  正忖着该不该上桌服侍,回头,她突然望见一样她很熟悉的东西——

  “薛涛笺!”

  权傲天闻声转头。“你也知道‘薛涛笺’?”

  “薛涛笺”至今已有百年,但因做工不易、材料难寻,普通制纸作坊是不肯轻易承接制作的。

  像他手里头这份,还是向擅做诗画的友人请托,费足了工夫才买来的。

  她朝他笑了笑。“我从书里边读到,说‘薛涛笺’一共十色,又做得特别雅致,一时任性,就缠着要我爹想办法找来一份。”

  他点点头。依“松风斋”老店东——也就是他岳父大人的人脉,要弄份“薛涛笺”应该不难。

  “我正在想办法仿作。”一说起他着迷的东西,权傲天表情全变了;变得逸兴遄飞,眉眼尽是神采。

  琉璃偷偷想着——这是不是表不自己找对话题了?

  也顾不得饿,他起身走到桌案边,拾起刚才被他揉烂的笺纸。“这是我刚才做的,觉得颜色还差了一点……”

  她接过细看,点头。“是差了一点……你加了什么料材?”

  “就书上提的那些,竹、麻、藤皮、桑皮——还有木芙蓉花研成的末。”

  “水呢?”她望着他问。“你用哪里的水做的?”

  “就——”他手一指外头,忽然发现,她怎么一副所知甚详的模样?莫非——“你也仿做过‘薛涛笺’?”

  她昂起脸轻轻一笑。“做过,而且还做成了。”

  怎么可能!他满脸不信。

  “我干么骗你?”她将他做坏的笺纸搁回桌上。“我做的时候,开头也跟你一样,老觉得颜色不对,红的不够红、黄的不够黄。是我爹帮我写信问了纸坊的店东,我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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