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至少占了地利与人和。
京畿是她的地盘,只要在这城内将对方拖住,不出一刻钟,其他的掌翼和少翼捕快们定能察觉有异,待援手赶至,她便无后顾之忧,今夜之计受阻便也作罢,却不能真让人犯给逃脱了。
“出来吧,朋友。既已大胆出手,何妨再大方露个脸?”她握住利器的臂膀平举不动,扫向暗处的眸光如宝剑出匣,徐慢的语气倒是清朗。
此时分,老更夫早吓得手脚发软,连滚带爬想逃走都没法子蹭出多远,犯人则是满脸豆大的汗珠,彻底石化一般动也不敢动。
咻!
穆开微一直留心着,她十分确定那只“黄雀”就藏在右前方的暗处中,她屏息以待,回应她的竟又是一颗暗器小石破空飞来,欲暗算的对象不是她,而是柿子挑软的捏,就打她不得不救的那位老更夫。
她展臂抓住老更夫一脚倒拖回来,及时避开对方暗算,顿也未顿,手中利刃立时朝前一记绞缠,因对方趁她分神之际骤然蹿出,将犯人救离。
“给我留下!”她动作灵活,招式凌厉,先缠再攻。
对方一手紧抓犯人相护,单凭一臂与她对招,一开始被她铺天盖地般的攻势逼得频频后退,却无丝毫败相,仅为避她的锋芒。
终究被对方逮住一个喘息机会,就见那人长臂使劲,将犯人往高高的城墙上一送,粗声喊道:“有人要我救你,还不快去!”
犯人毫无预警地被甩上城墙,正跌得浑身大痛,忽听到这话,忍不住破口大骂。“那死秃驴再不来救,老子把他底细全抖了!嘶——真他娘的……疼啊!”
“还不去!真想掉脑袋吗?!”
他说这话时,穆开微已提气于胸,以城墙上突出的石块为踩点,飞身往上蹿。
她凛声吓阻。“留下!”
这还不把犯人吓得“精神抖擞”?
即便跌到全身骨头快散架,仍是咬紧牙关撑起身躯往城外逃。
穆开微的追击在城上被挡将下来。
那人无须再顾忌什么,两手空空与持利器的她来往攻防,两道身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在高处不住地蹿腾挪移,直打了近百招,那人掌中忽然多出一根约莫半臂长的银刺,“锵”的一声格开穆开微凌厉迫人的挥斩。
穆开微往后跃开,卸掉冲击。
她气息微乱,虎口剧疼,直视对方的双眸却是瞬也不瞬。
此刻终于能定睛仔细打量眼前之人。
一身夜行衣的男人宽肩窄腰、长手长脚,身形十分高大,不是虎背熊腰、如小山一般的体格,而是精实且俐落,那一身的修长削瘦中,每一条肌理与筋脉皆暗藏劲力,那股劲似绵绵不绝,适才与他对招时,她已感受到那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劲,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使出十分功力,嗯……也许连八分也没有。
她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月光此时摆脱乌云纠缠,皎光落在墙头上,将他脸上那层极薄的、仿人皮的面具映出奇异光泽,仅露出两丸黑溜溜的眼珠子。
究竟是何方神圣?!
帝京里出现这一号人物,之前竟无半点风声,身为“六扇门”掌翼之首的她实是失职。
忽地男人低叹一声,粗嗄声音从薄皮面具后透出——
“‘六扇门’的特制剑刀果然不容小觑,剑走轻灵,刀术尚猛,它全包办了,能刺能劈能撩能砍的,还能时不时走黑一记,招未使老就变了花样,欸,逼得咱都得亮兵器自保。”说着,他晃晃手中银刺,如耍把戏般,下一瞬那根锐利器物已消失不见。
应是袖中藏着机关,才能如此收放自如。穆开微淡淡想着。
她一边暗自调息,清冷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摇摇头。“微躯贱身,值不得什么称呼。”
“那就取一个吧。”
对穆开微突如其来的要求,他先是愣住,两只招子眨了眨,跟着非常不耻下问地请教。“……为何非要有称呼不可?”
她嗓音更显淡然,答道:“没有称呼,我‘六扇门’不好拿人。”
他听明白了,今夜这梁子是结深了,她死活不会放过他。
今日若拿他不下,明儿个必广发通缉文告,倾“六扇门”之力追缉他到天涯海角,但是啊但是,逮人总要有个名目和名字,名目是有的,扎扎实实、铁证如山,就只差他的名字。
他搔着耳朵,嘿嘿笑道:“要不,就请穆大掌翼帮小的取个响亮亮的江湖浑号吧?”
这人滑溜得很,懂得以问制问,交谈间只察觉到他口音正圆无比,若非正宗的天朝帝京人士,必也是在京城地界浸润过很长一段时间。
穆开微微乎其微地拧动眉心,随即扬唇勾笑,皮动肉不动的一扯——
“见阁下一身黑衣,尊姓就姓黑吧,姓黑名三,如何?”
“……黑三?”两丸露出的眼珠不敢置信般瞠得炯大。
穆开微道:“若不喜黑三,也能是墨三,或是玄三、乌三,挑一个吧。”
他禁不住高嚷。“为什么得行三?在家里我可是老大,还是独生子,凭什么把俺给踹到第三位去了?!”
嗯……是家中独子吗?探得一点蛛丝马迹,穆开微心头微凛,面上不露波澜。
“江湖行走,言必称三,是江湖中约定俗成的自谦之词,表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敢居天下之先,而阁下既自称是‘微躯贱身’,总不好取作‘黑大’。”
他一时间被堵得无话可驳,两丸眼珠睖瞪,却见她一脸从容地将剑刀还鞘,他双目细眯了眯,瞳底清光疾掠。
穆开微没想等他答话,迳自道:“让三爷赤手空拳对付我的剑刀,实是我占了天大便宜,咱俩且再较量一场吧,在下的七十二路擒拿练得还算可以,就不知三爷敢接不敢接?”
他怔了一下才意会过来,她口中的“三爷”喊的是他,登时脸都要僵了,嘴角还不住抽搐,非常庆幸有张薄皮面具帮忙挡着。
再有,她这是激将法呢,说到底就想将他拖住罢了。
从她问及他的称号开始,到主动替他取妥称号为止,那些不着边际的对谈最终目的就是要拖延着不令他离开。
他是看穿了,却也走不开。
走不开。不想走开。
他想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其实已想了许久许久。
堂堂“六扇门”掌翼之首,这般剽悍又娇小,这样严峻又可爱,而“微躯贱身”的他终于能因“情势所迫”而跟她搭上一次话,不违当年的誓言,不违自己的本心,他如何舍得轻放?如何舍得啊……
“穆大掌翼想寻个人练练擒拿手,我呃……我黑三奉陪便是。”
他扯着抽搐的嘴才说罢,一道影儿已疾扑而至。
穆开微没给对方喘息待战的分儿,甫近身便是狂风骤雨般的狠招连发。
大擒拿以四肢为器,小擒拿重在双臂与五指的灵活,她身形偏娇小,这七十二路擒拿首重巧劲,要的就是四两拨千斤,此时将这套武艺的精髓使将出来,还真把黑三逼得小露破绽。
突地“喀啦”一响,黑三低首瞪着逼到胸前的女子清颜,被姑娘家眉宇间凛然的神气给震住,有小小瞬间,他脑袋瓜里空白一片,下一瞬回过神,右腕上竟多出一只浑沉沉的铁制手铐。
这才是她最终目的吧!
说什么“想与他再较量一场”、“七十二路擒拿练得还可以”,实是想方设法近他的身,再趁他走神之际“下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