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倾儿很快就上了马车,紧接着他们的车卧再一次起程。
走了半个多月,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云靳替苏家人安排了一间三进院落,如同燕阳繁花巷的苏家,正房前面的院子也有一棵枣树,不过这棵枣树比起燕阳的逊色多了,可是,他们并不在乎,住起来觉得亲切,这就足以降低初到京城的不安。
苏映宁这边,除了朱倾儿,云靳事先安排四个婆子在此侍候她的生活起居。
沐浴过后,洗去一身疲惫,苏映宁来了精神,终于想到应该关心一下新丫鬟。
“坐,我们聊聊。”苏映宁指着旁边的位子。
不过,朱倾儿显然很有身为丫鬟的自觉,不敢在榻上坐下,搬了一张绣墩在她的斜前方坐下。
苏映宁不疾不徐的问:“你娘得了什么病?”
“我娘得的是能近怯远症。”
“什么?”苏映宁呆萌的瞪着朱倾儿,听错了吗?这不就是近视眼吗?得此病根本是稀有动物,况且她娘绝不是寒窗苦读的学子,不可能长时间近距离用眼,怎么会得了近视眼?近视眼在这种时代算是某种富贵病,换言之,没点家底还真患不了。
“能近怯远症,这是大夫说的。”
苏映宁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大夫可有说你娘为何得了此病?”
“我爹身子不好,我娘要养家,又要供哥哥读书加科考,盼着哥哥将来光宗耀祖,没日没夜的绣花,眼睛就这么熬坏了。”
关于朱倾儿娘亲的近视眼,苏映宁没有怀疑,无论朱倾儿基于什么理由混到她身边,她的家庭状况必是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破绽。
“可是,你哥哥没有参加科考,而是跟着商队去北夏做买卖,你娘不会难过吗?”
朱倾儿无奈苦笑,“日子过不下去了,哥哥执意跟着商队去北夏,我娘就是伤心难过,也开不了口拦阻。”
苏映宁同意的点点头,“这就是生活,想要光完耀祖:也要先活命啊。”
“哥哥也是如此规劝娘亲,好不不容易找到挣钱的路子,还是先求得一家温饱活命比较重要。可是,哥哥出门不久,爹就染上风寒,急需银子看病养身子,娘亲不得已求到熊霸面前,心想哥哥说好三个月之内回来,赶得及还上一百两。”
闻言,苏映宁不禁怀疑自个儿太多心了,朱倾儿的故事挑不出毛病,只是很巧合的凑在一块,不过人要倒霉的时候,还真是会这样,然而这些念头只是一而过,她只要一想到朱倾儿面对卖身契的态度,就坚信她是奉命而来。
“你爹娘很疼爱你,竟然让你读书识字。”
“娘说哥哥将来当官,妹妹不识字丢脸,我便跟村里的秀才夫子读了三年的书。”
“你娘想太多了,多少当官的,家里全是不识字的。”
“我娘可不管人家当官的如何,她是秀才的女儿,盼着我们兄妹皆能读书知事。”
“你外祖父是个秀才?”
“是啊,因为外祖父是个秀才,同村不识字的人遭到诓骗,便上门求助外祖父,娘见多了,便觉得读书很重要,可是没银子,就是识得几个字又如何……”
“有能力多读点书当然好。”话落,苏映宁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朱倾儿见状,赶紧站起身,“姑娘应该累了,还是早点休息。”
“好,你也去休息,我习惯睡前看点书。”
“我给姑娘守夜。”
“不必了,有人在一旁我睡不着,你去睡你的,我会照顾自己。”苏映宁摆了摆手,随手拿起一本医书看。
这是她的习惯,每个地方都要摆上几本医书,供她随手翻阅,不过,待朱倾儿收拾好退了出去,她就顺手将医书扔到一旁。
虽然她对朱倾儿的身分有疑虑,可是聊了那么多,她完全找不到破绽,单从她应对的流畅度来看,她所言应该不假。
若是别人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应该是自己不是吗?
没错,真正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要不,人家为何绞尽脑汁往她身边凑?她明明是画坛新手,只有三幅作品,没想到最后这幅〈春花仙子〉不但引来两方人马抢购,抢购之一还是云靳这个高傲的敬国公世子……听见此事,若她对自个儿的身世没有生出疑心,她绝对是木头人。
她的身世究竟有何问题?难道她不是爹娘的女儿?她不相信!爹娘待她跟哥哥们一样,她从来没有那种“她是抱来”的感觉,还有,对于她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爹的态度并没有很紧张的样子,显然不担心有人突然跑出来抢孩子。
苏映宁轻轻敲了敲脑袋瓜,甩了甩头,不想了,真相终究会大白,看着就是了。
休息一日,云靳极尽地主之谊,亲自带着苏家兄妹在京城四处闲逛。
对苏映宁而言,此行目的是作画,四处闲逛当然要顺道寻找作画标的,所以她指名前往京城最热闹的几个地方,当然,贪多嚼不烂,一日只要一景,慢慢欣赏品味,再从这些景物当中挑选组合成一幅画。
云靳带着他们来到皇恩寺的花林。这个桃花林的位置比皇恩寺还高,这儿的视野好,能从皇恩寺山脚下的市集一路往上看到皇恩寺寺内的许原池,由远而近,最清楚的是皇恩寺大门内外的区块。
看着看着,苏映宁就入迷了,马上拿出炭笔和小册子将视线所及一一画下。
云靳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随着她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他也情不自禁的忘了自己,只留下属于她的风景。
这一次苏明泽可不再闷不吭声,往云靳前面一站,挡住他的视线。
“云公子最好记住,小宁丫是来这儿作画的。”苏明泽不讨厌云靳,但也知道他们的身分是云泥之别,云靳不可能娶小宁丫,而小宁丫不会给人作妾,所以,他有必要提醒一下,免得这位敬国公世子起了非分之想。
“这是当然,长春节的寿礼关系着敬国公府的面。”云靳很快就冷静下来,态度坦然,不见一丝心虚,可是,他却听得见自个儿心跳的声音,有一种不出的慌乱,仿佛想隐藏的秘密教人家逮住了……难道这是他心底深处真实的想法?
“你放心,小宁丫不会白拿五千两,若是你看了不满意,小宁丫可以跟你取消买卖。”苏明泽了解妹妹,这趟最重要的目的是让他参加武举,至于其它事,那是意外所得,没了就没了,小宁丫从来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
“我相信苏姑娘。”
苏明泽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你见过小宁丫的画吗?”
“我见过〈春花仙子〉。”虽然邀请苏映宁作画是借口,但云靳还是抱着期待,从草药图书到流先生画册,他见到了她在丹青上的功力,当然,以她的画作为皇上的寿礼,确实冒险了一点,因此他决定返京之后,便去了一趟八方书铺,想看看能否见到她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画出来的那幅画。
果然如他所料,苏映宁将那幅画放在八方书铺贩卖,只是他没想到崔晨早一步跟刘掌柜达成协议,他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可是就这么一眼,却教他久久无法回神。
春花仙子就像她当初画的草图那样,飞奔而下的瀑布形或一座水泉,山壁寸草不生,可是后来她又在水泉之中画了六种春日的花,每一种花都以最美的姿态绽放,不过最特别的是坐在其上的仙子,她们各自拿着乐器,好似正在演奏一曲春之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