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玄度眉眼不动,少顷便道:“可有时限?”
蔺少渊微扬浓眉,像是没料到他开口问的竟是时限问题。“没有,但自然是愈快愈好。”
“既是如此,臣斗胆向皇上请求在神机营里另设刑司,由臣统筹人手,由臣亲审亲判。”
蔺少渊听完,笑意更浓。“为何?”
“既要整肃,就得大肆整顿,朝中派系错综复杂,各派官员自然都想将手伸进神机营里,要是无皇上为后盾,恐怕臣对付不了朝中的权贵重臣。”乌玄度嗓音无波地道出。
蔺少渊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一会才道:“乌卿,这样吧,朕身旁这位是带刀侍卫汤荣,不如就让他协助你吧。”
乌玄度淡淡抬眼,如花般俊秀的容颜竟是半点人味皆无,恍似披着人皮的山魅,尤其那双深邃墨黑的眸黯如隆冬无月之夜,冰冷得教人头皮发麻。
“乌提督,还请多指教。”汤荣笑得极坏,像是压根没将他眸底的冷意放在心上。
“还有,从今以后,乌卿查办任何事,只需直接向朕禀明,向朕负责,要是兵部甚至是五军各都督胆敢介入,一律拿下。”为了避免让乌玄度觉得自己派了个人监视他,蔺少渊不介意释出更多的权给他,换得更多的忠心。
“谢皇上。”乌玄度淡声道,俊颜上看不出丝毫波动,仿佛不管皇上做了什么决定都与他无关似的。
“乌卿一路回京,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朕所赐的提督府歇息吧,三日后再进神机营衙门。”
“谢皇上,臣先告退。”
待乌玄度离开后,蔺少渊沉吟了会,才问着汤荣。“你觉得此人如何?”
汤荣想了下。“像池深潭,深不见底。”
“朕也这么认为,不过这人挺有趣的,提议之事一针见血,寡言这点也好,看起来就是个有才干的人,可先前京中怎会传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落差大到让人怀疑传言是假。
“许是去了边境打了几场仗,历经生死交关后,性子有所转变吧。”尽管这种说法也说服不了自己,但汤荣姑且这么信着。
“横竖你就先盯着他吧。”
“臣遵旨。”
由小太监领着他离开御书房后,经过一处花园,此时冰寒雪冻的,一点生机皆无,然而在他眼里,仿佛瞧见了春暖煦阳下的百花争艳,花丛里,赛桃李、胜牡丹的是那张教他甘愿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娇俏面容,他仿佛还能听见她道——
“皇上一来,蝶儿都跟着来了呢,想找皇上,就往蝶儿聚集处去便是。”她皱着鼻笑得那般天真烂漫,光是瞧着她,他的心就暖得满溢。
“你想找朕,哪里需要蝶引?”他好笑道。
“也是,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皇上要上哪寻我呢?”她问着,看似认真又带着几分俏皮。
“朕就让这些蝶儿跟在你身边,不管你在哪,朕总会找到你。”
“皇上说了算吗?”
“朕是天子,都开了金口,这天地能不替朕应承吗?”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缓缓地眯起,盛满了对他张狂姿态的不以为然,可她也习惯了,谁教他是皇上?
“但你别让朕找着了你,你却不识得朕。”
她掩嘴笑了下,朝他招招手,待他弯下腰时才附在他耳边道:“皇上,我听人说地府的孟婆汤盛装的是前世的泪水,而我呢,从不掉泪的,到了那时,我肯定没有孟婆汤可喝,所以一定会将皇上给记得一清二楚的。”
话落,她笑眯了杏眼,从林叶间筛落的煦阳,在她眸底像是燃起了点点繁星,如流光般闪烁着。
她眉梢眸底的笑意,教他也跟着笑了,笑柔了总是显得冷厉的眸,卸去了满身慑人威仪,成了一个痴爱妻子的男人。
这天地之间,拥她一人便足矣,他是真的如此感受,如此认为……
“……乌提督?”
耳边的声响如锐利的刃,瞬间划破了他的美梦,眼前哪还有春暖里的百花斗艳?寒冷霜冻的园子,一如他重生了千年的萧瑟。
调回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睇向准备领他回提督府的太监如贵。
如贵咽了咽口水,赶忙领着他往外走,心里却不住犯嘀咕,方才明明还笑得像个人,怎么一转眼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了?
真是白白浪费了那张好皮相!
当如贵带着乌玄度到早已改建完毕的提督府时,外头有两人正候着,乌玄度一下马车,眸色清冷望去。
“乌大人。”如贵一认出乌玄广,随即向前问安。
“如贵公公不用多礼。”乌玄广见是皇上身边当差的太监,自然不敢怠慢,亦猜出必定是皇上要如贵带着乌玄度入提督府的,随即从锦囊里掏了银子递上。“让公公奔波了,一点心意让公公喝茶。”
如贵一张俊白面容上的笑意噙得恰到好处,收起了银子便道:“两位大人必定有好些话要聊,咱家就不打扰了。”说完,又朝着乌玄度道:“乌提督,提督府里的下人是咱家代为买下,让管事嬷嬷调教过的,身契全都搁在总管王强那儿,要是有何不合意的,大人尽管发卖另购无妨。”
乌玄度睨了眼没吭声,只是轻颔首,便大步走进府内,仿佛和乌玄广不认识似的,还是乌玄广拉着另一名男子主动快步跟上。
如贵将一切看在眼里,打算回头向皇上禀明这小道消息。
提督府是原本的神机营提督府,重新修葺粉刷过,两路四进的格局,每一进中间皆以园林或小桥流水点缀,极为气派恢宏,可以想见入春后园林里会是怎生的美景。
然而,乌玄度没心思欣赏这座府邸,他快步朝二进主屋而去,总管王强跟在后头,本是要所有的下人过来见见主子的,偏偏这主子的脸色冷得赛风雪,教他不敢妄自开口,更为难的是有两位客人被主子晾在后头。
听说这两位还是主子的嫡亲兄长,不知道主子是累得惨了还是过目即忘,怎么连气都不吭一声,教他不知道该不该迳自解读成主子不待见这两位兄长。
“玄度。”
正当王强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后头的乌玄广开口了。
王强担心主子会来个充耳不闻,思索着要如何客气打发两人时,见主子终于停下脚步,他也暗暗吐了口气。
乌玄度缓缓回头,声轻无波地问:“有事?”
他这冷冷一记,教乌玄广没来由的脸色发赧,直觉得他是在下人面前给自己难堪,仿佛自己是趁着人家功成名就才来攀亲附戚。
正不知道怎么回应时,随他前来的乌玄斗越过了他,双手往乌玄度肩上一按,亲热地道:“咱们家的么弟总算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如今也封官赏银,说到底还是得感谢大哥呢,是不?”
乌玄度眸色无温地打量着乌玄斗,再看向乌玄广,觉得乌家的男人面貌都嫌软弱,要不是身形高大,乍看都觉得有些脂粉味了。
而这两个人,在原主的记忆里是有的——身为大哥的乌玄广生性软弱又惧内,耳根子又特别软,容易遭人挑唆,两年前乌玄度会被赶到麓阳,恐怕跟乌玄广的妻子有关;至于乌玄斗,他的四哥,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颇有生意脑袋,将分家得到的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乌玄度启程前往麓阳时,他还特地给了几十两,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但,又如何?他只觉得烦人,回京就得见这些人,倒不如在麓阳快活,可要是一直待在麓阳,他又要如何寻找他的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