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财一脸理直气壮:“我要找霉神叔叔拿药擦屁屁呀!”
反正逃不过爹的一顿教训,破财只能往好处想,被打完屁股,找霉神取药,顺便给狩夜送饭!
“男孩子不过屁屁挨揍,擦什么药呀!忍着!”崽子他娘道。
“屁屁要是留下疤痕,以后哪天我在河里洗澡,遭人偷窥,会给人家笑话的!”破财自有一套坚持,字字歪理中又夹带义正言辞。
“听起来有点道理……”崽子他娘被说服了,只因她默了一默,脑袋瓜同时浮现那一景况,俊男沐浴,波光粼粼,水面一层璀璨,由俊男眉膀往下巡视,宽眉窄腰精臀……哎呀,臀上留有儿时被爹教训时留下的掌印耶一—
着实不太好。
崽子他爹脸色一僵:“……”
索性一手牵师尊、一手提拎崽子短臂膀,二话不说直接带走,省得停留越久,越丢人现眼。
穷神一家渐渐走远,破财频频回望的小眼神,终于再也瞧不见,狩夜身后传来脚步声,由虚浮程度,便能断来者何人。
狩夜淡淡收回远眺目光,问:“你已经能下床了?”
身后正是开喜,她披了件厚袍,长发在背后故开,脸庞仍显雪白,声音听来倒还好,眼神也颇精神,颔首答道:“霉神医术高明,我身上找不出半道伤口,只是血流太多,头有些晕。”
“那就好,忧歌也可以安心。”
开喜知道,狩夜说出此话,代表他欲离开上界,返回魔境了。
“你能在两界来去自如,为何不离开魔境?”开喜心存困惑。
魔境浊息对魔族是有益处,但毕竟环境恶劣,弱小些的魔族,根本吃不消,与其妄想改变魔境劣况,不如举族迁徙,到上界寻个秘处落脚。
天地之大,还怕无一容身之处吗?
狩夜回道:“并非所有魔族皆能离开魔境,尤其是魔境出世的纯种,习惯了重浊之息,在上界根本存活不久。”
“那你呢?你能走,却为何肯留下?”她真正想问的是:忧歌能走吗?若能,就赶快走呀,别去管先祖那一辈,是为了什么原因创照阳幻阴,保住自己性命为优先。
狩夜静默良久,才答:“我答应忧歌,他做他能做到的,而我,做我能做到的——我能做到的,便是代替他,守护魔镜。”
这句话,如一道雷,劈开了开喜潜藏的记忆。
好比来到一处绝丽美景,似曾相识,认真去想才记起来,昨夜梦中曾到此一游一一此时,开喜正是这般心情。
“你等一等……这句话好熟,我在哪里听谁说过……你先别吵我,我快想起来了……做我能做到的……
做我能做到的一一”她激灵一悟,抓紧脑中那道灵光,喊了出声:“那句话,明明是二代魔境先祖与那个谁的对话呀!”
“你从何处听来?”狩夜眼光满是惊讶。
“我受伤后,神识昏沉,梦见一名神族女子……她带我去看一出戏,戏里,将魔境点滴全演了一遍,你方才那句,我在里头听过,当时,二代魔主取影子做照阳幻阴之后、跟他身后驻足之人所言,我记得很清楚,二代魔主说“你得帮我了”,而那个谁的回复,正是你刚刚那些——”
第八章 血脉(2)
开喜自己越说,越觉突兀,当时听得含糊,二代魔主隐约喊他什么书输酥……
书输酥……书输酥……
她蓦地抽息惊呼。
“书输酥……叔?夜叔?——狩夜叔?!”
她双眸瞪得奇大,直直落在狩夜身上。
不对呀,辈分不对!年岁不对!长相不对!一切的一切,都不太对呀!
面具后方,似乎传来一声浅叹,低喵一句“原来如此”。
“反正,你不会再返回魔境,告诉你也无妨……”
覆面的狰狞面具,随狩夜右手摘取,缓缓挪开,露出底下那张鲜为人见的面容。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五官、“比魔首不知俊俏多少”的熟悉男子模样,映入开喜眼帘。
这张脸,她在看戏时,见过好几回,总是沉静无声,伫守魔首身后。
先是一代魔首之弟,后是二代魔首之叔。
她尚处惊讶中,来不及咀嚼诧异,又听见狩夜说:
“没有什么二代魔境先祖,从头到尾,以影子创照阳幻阴、以泪成雨、以血造林、以魔力维持魔境运行,都是忧歌。”
都是忧歌。
狩夜声嗓低沉,娓娓说来,那一段,她在戏里,没来得及瞧见的部分。
“魔境里的魔族,并无轮回,我们被排除于上界命盘之处,若死,即魂飞魄散,这样很好,走也干干净净,毫无牵挂。”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因果业障,在魔境,全是虚无。
有恩有恨,这一世如不能了结,便再也没有机会报偿。
魔首与天女的混血,让忧歌成为唯一例外。
“他不能算是纯正的魔,亦不属于神族,在魔境中,他不若他娘亲虚弱力衰,也不像他爸,受魔血所限,无法化强大力量为创世之力,优歌既能如你们神族,司掌剑物、重生,又能如魔族强悍、不易摧折。”
狩夜声音未闻起伏,平平淡淡,一如他漠然却俊美的面庞,陈述着。
“魔族造不出日月,忧歌可以;魔族无法转世再生,忧歌可以;神族无法在魔境维持神力,忧歌可以。
正是这些“可以”让他作下那个决定——”
那个决定。
属神族之力,造出照阳幻阴,带来仿效日与月的昼夜交替,并赋子风云雷雨,为寸毛不生之境,植出些许盎然生气……
光是这些,便耗尽忧歌所有神力,若他没有强悍的魔族血脉为辅,兴许早已力竭而亡。
确实也离力竭而亡不远。
神力创造魔境不该有的日月,魔力勉强维持它们数百年不灭,犹如两头燃烧的蜡烛,飞快耗损他的生命。
魔族并非寿短之辈,然一旦动用所有魔力,同于以性命相搏,他爹亲如此,他亦然。
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照阳与幻阴只有他能司掌,他庆幸自己仍可在魔境中转世,一如神族陨灭后,凭靠沉眠休息,等得重新诞生。
但他需要一具身躯,一具同样拥有神魔血脉的身躯……
“他留下后嗣,而这后嗣不是别人,同样是他……他转世到自己孩子身上?一代传一代,代代魂体都是他?”开喜并不傻,一点便通。
她不由得去回想。
回想那出戏,二代魔主的模样,尽数代入了忧歌的面容……
(我若死,还有我的子孙会继下去,魔境不该只是一块焦土。)
那时,她还替忧歌抱不平,觉得这先祖辈真缺德,拿后世子孙的性命当玩笑。
原来他说出那番话,从来就不是要为难任何人。
他为难的,只有他自己。
她曾经,那么淡然看待魔境过往故事;淡然看二代魔主伫立孤巅,俯瞰大片熔岩山河;淡然看他撕裂影子,分为照阳幻阴;淡然看他消失迷雾之中……
脑海里,二代魔主模样渐生变化,忧歌的眼、忧歌的眉、忧歌似笑非笑的远凝,取而代之。
他伏卧母亲膝上,一个单纯孩子的孺慕神情;一个双亲皆丧,被独留下来的寂寥神情;一个眸中毫无迟疑:下定决心,要改变魔境的坚毅神情……
迟来的心痛,在开喜胸臆漫开,如潮水汹涌泛滥,迅速得教她措手不及。
疼得比挨下墨羽一掌,或是晶簇刺破身躯,更加剧烈。
一直是他。
多少年的岁月光阴,飞逝如箭,他依旧是那一位少年,坚持着同一信念,要让魔境变得合适弱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