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尸内部积满海淀物,形似磷礁,崎岖不平,数以万年的累积,有些地方甚至狭小得难以钻入。
海极渊虽鲜有生物,却并非绝对,人类无法抵达此境,自以为应该没有任何活物能存在。
然上天造物,从来公平,再如何凶险艰困的环境,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生命诞生。
恰如魔境那般不毛之地,不也住了群上古魔族吗?
开喜被一条长相极怪异的小海蛇吓到,显然它惊吓程度更高,咻地一声又道失于礁缝里。
开喜瞅了一圈,没看见半颗疑似卵蛋状之物。
“破财,你那边有没有发现?”她回着另一边的情况,深海传音不易,对神只倒非难事。
等了好半晌,无人应她,她不以为意,权当是距离太远,破财没能听见她的发问。
她埋头找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依旧毫无所获,于是,暂且休憩的片刻,她又问了一遍:“破财,你那边有没发现?”
静。
不只破财没回应,狩夜也没吭声。
破财可能耳朵背,老魔物狩夜却不可能,她终于察觉古怪,费劲游出金乌骨尸,探头望出去。
“破财?狩夜?”她谁也没瞧见,偌大深海,一望无边际,虽然幽暗,只要有一丁点灿星石的光辉,便醒目。
他们三人各自带了一颗,用以照明之外,也方便彼此关注动向。
可是她没看见属于那两人的灿星石光芒。
“……这两人跑哪儿去了?破财!狩夜!”难不成是她游离太远,与他们走散?
唉,寻卵已够累人了,还得费工夫寻人,这一神一魔,真会找麻烦呐。
开喜衡量再三,破财是不可能落单,狩夜九成守在他身旁,甭担心崽子安危,等他们俩想起她这名“第三者”,再拨冗来是她算了。
眼下,她还是以金乌卵为优先,毕竟这也是她首要之务,若未寻获,她没打算离开海极渊。
打定主意,她欲再往另一端的骨尸潜入,身后却传来轻斥。
“你是谁?到此有何目的?”开喜诧异回身,虽只有一道轻斥声,实则她身后站着两人。
一男一女,容貌看来相当年轻,披头散发,身穿橘红色衣裳,领口、袖缘及衣摆,皆纹绣着耀眼金图腾,在深海间相当刺眼。
两人伫立她背后不过十步,她竟浑然未觉?
若两人心怀不轨,她方才早已遭不测。
开喜脑中思绪转动飞快,猜想两人是盘踞骨尸的海中妖物,倒不觉两人怀有敌意,一看就是对小夫妻,妻子怀了身子,丈夫始终一手环于她腰后,小心护着。
“我在找卵,金乌的卵。”开喜很诚实回答。
女子皱眉,面庞防备:“这里才没有金乌卵!你快走!”
“我找金乌卵又没碍着你,也没开口央求你帮忙,有或没有,我自己确认就好,多谢小夫人的告知。”开喜客套说完,懒得理睬人,径自滑了半截身子入洞中。
“姑娘且慢。”这次说话的,是那名小丈夫,“你寻金乌卵,所为何求?”
开喜的脾气,向来是别人同她大声说话,她便会回嘴得更大声,气势绝不输人,反之,人家好声好气来,她自是好声好气回,礼尚往来嘛。
小丈夫口吻温文,客气请教,批不出半点刺,开喜当然也乐意多说两句。
“我需要一只金乌……有个日与月都照耀不到的地方,环境恶劣,土地贫瘠,在那儿生活的族民想种棵草,都做不到……没有阴晴,没有四季,没有昼夜……”
开喜忘了小夫妻是陌路人,话匣子打开,忍不住多埋怨几句。
“然后,有个傻子呆子大笨瓜,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造出日月,也不想想后果、不想想他这么做,看在我们眼中,除了自责帮不了他之外,就是满满的心疼……”
总算发觉自己说太多,言谈间流露了窝囊哽咽,开喜才抿抿嘴,噤声。
第十一章 金乌(2)
小丈夫静觑她好一阵,小娘子似有话要说,被小丈夫轻轻拦下,他开口:“雌金乌已沉尸多年,又浸于海中如此漫长时间,即使真有金乌卵,也许早是颗无用死蛋,也许,就算能成功孵化,它不及那只硕果仅存的金乌有用,连千万之一亦无,你又该如何?”
开喜想也未想,真率且立即回道:“我是这般打算的,无论多困难,要耗损我多少仙力都没关系,孵多少年我也能等,我一定要将它孵成功。”她眸光坚毅明亮,丝毫不见退缩迟疑,像在说着一件她神生中最紧要的事,恁般无惧。
“我没要它比那只存活的金乌强,不及千万之一又如何,只要它能替忧歌分摊,就一点点,我便会对它充满感激。”
开喜说着,小丈夫似乎满意她的回复,并未打断她继续说下去:“再说,它先天不足、就用后天替它滋补,我把它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它不用与谁相比,它会是魔境最重要的“日”,独一无二。”
小夫妻俩互望一眼,虽未交谈,小娘子螓首微摇,眼眶一红,怯然欲泣,小丈夫则是揽腰安抚,低首在她耳畔轻叹:“……如此下去,也非长久之计,你和我皆……于孩子而言,与死何异?”
小娘子似嗔似怒,更似任性撒娇:“我宁可他永远这样,万一被发现有第二只……我担心他也难逃一死……”
“她方才说了魔境……若是魔境,应该不至于有丧命之虞……”
小夫妻嘀嘀咕咕,时而几句飘来,时而几字含糊,开喜听得断断续续,也听得不甚上心。
偷听这档事,她不太来兴致,她有更紧要的事待办,于是插嘴欲先行告退:“那个……你们慢慢聊,我先忙了。”她自觉态度良好,礼教全了,笑靥亦亲切可人,表现可圈可点,应该不算失礼。
岂料小娘子发火跺脚,娇声喝住她:“我们没讨论完之前,你怎可能找得着蛋!”
开喜心想:我找我的蛋,干你们夫妻鸟事呀?说得活似蛋全归你们管一样——思绪猛地一顿,自己退回去重新咀嚼那番话……
咦?难不成……
她总算多了一些思忖,将眼前这对小夫妻,瞧得更仔细点。
因为被他们袍上金纹给闪茫了眼,故而忽略掉诡异之处——
透过两人裙摆末端望去,居然能看见后方的金乌骨尸。
他们,是半透明的。
她最近走什么运呀?怎老是撞见作古多年的徘徊残魂?忧歌他娘在前,这对夫妻在后。
倘若,直如她此刻所猜想,浪费时间寻卵亦属枉然,索性乖乖爬出骨洞,找了个位置落坐,歇歇脚、捏捏腿,等侯小夫妻商讨完毕。
还好,小夫妻俩分歧的意见,很快获得圆满共识。
小丈夫面带微笑,轻挽小娘子,向开喜走来,照此番情况来看,应该是小丈夫胜出。
小丈夫说:“你已经猜出我们的身分了吧?”
开喜尚未回答,不若小丈夫和善的小娘子抢了话,红着眼道:“手伸出来!”
开喜闻言,伸出右手,左手忙着托腮,没来得及一块递去。
“双手!”小娘子脾气不好,觉得开喜态度懒散,不够慎重。
小丈夫连忙缓颊,握住爱妻柔荑,两人四手,欲同时落向开喜掌心,开喜本能并拢了双掌去捧。
一团微弱小火焰,摆入她手中,只有些些微温,完全不烫人。
小丈夫轻笑:“我们替他取名‘玄’,盼你多多照顾了……”
“你胆敢不照顾好,我、我定会去找你算帐!”小娘子说话就很不动听,不如她夫君客气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