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收了山坑螺,挖好竹笋,又抓回两条大肥鱼。”
“这么惦记着吃?”她斜眼睨他。
他没有回答,哑声问:“吃过午膳,跟我回将军府好吗?”
“周嬷嬷的腿不是还要再泡上一阵子吗?”
“有郑大娘照顾,没问题的。”
“你急着回去?”
“嗯,文官陆续到辽州,不得不和他们周旋。”
“好,我去厨房做饭,吃过饭就回去吧。”
“我送你去。”
两人手牵手走出房外,楚默渊将她送进厨房后,绕到周嬷嬷屋里。
主仆面对面,她脸上出现一丝惊慌失措。
拉开长凳坐下,楚默渊没有指责,只是轻声问:“为什么?”
周嬷嬷咬紧牙关,憋住胸口惶恐,道:“正妻未入门,妾室通房不该有孕,这是楚家的家规。”
他不争辩,直言戳破她的谎言。“那是绝育药。”她打算让浅浅终生不孕!
周嬷嬷猛地抬头看他,他从不管后院的事,这种阴私事他怎么会知道?
“嬷嬷知道吗?我的鼻子很灵,可以轻易辨认各种味道。”
身子微抖,她紧握拳头,换言之,他知道了什么?
她没回话,他却在她的脸上看见答案。
“是,我知道你也给雪晴、雨晴下药,你心心念念着要向祖母交代,为什么给她们下绝育药?”
因为味道太怪,他特地把药渣送到吴大夫那里问了,方才晓得周嬷嬷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他不愿意往坏处想,还找借口为周嬷嬷解释,说雪晴、雨晴可能是章氏的人,她怕自己遭到算计,才暗中下药。
但周嬷嬷明明知道他喜欢浅浅,明明知道他待浅浅不同,她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她却……失望盈满眼,他是那样地相信她……
八月的天,周嬷嬷汗如雨下,指甲陷入掌心,恐惧自双眼爬满整张脸。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爷那么聪明,就算没有证据也一定把所有的事想通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娘知道章氏的手段,因此处处防范,我们娘俩下肚的东西,再麻烦她都要亲手做,从不假手他人,除了周嬷嬷之外。既然如此,娘为什么会误食雷公藤?”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压抑的沉默逼得她无力招架。
离开椅子,她重重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老奴有罪,爷杀了老奴吧!”
淡淡地看着周嬷嬷,其实他早就怀疑的,对吗?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性,因为她和娘制造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娘信任周嬷嬷,深信她不会背叛,他便也随了娘,相信她忠心为主。
后来他被祖父母养在膝下,却仍然两次中毒,明知道自己的三餐全是交由周嬷嬷经手负责,可事发后,他追究的全是祖父母身边的人。
他被小厮害过数次,却刻意忽略小厮是周嬷嬷亲自挑选的人,相信他们是被章氏重金收买。
他不断告诉自己,多年过去,周嬷嬷尽心尽力守着母亲的嫁妆,直到把它们交到自己手里,这样的周嬷嬷,怎么可能背主?
可,他终究抛不开怀疑,所以让她到辽州,所以让她掌管将军府,所以给她机会证明,自己的怀疑是错误的。
然而她还是对浅浅下手了,她明明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喜欢浅浅。
“把你知道的全说清楚。”
周嬷嬷深吸气,她知道,再瞒也没有意义了。
“章氏在大冬身上下毒,只要按月服下解药,就会没事,老奴为她做了很多坏事,只求顺利拿到每个月的解药。
“雷公藤是老奴亲口喂夫人喝下的,那天是夫人生辰,很少出现的侯爷中午过来陪着夫人喝酒,酒一杯杯下肚,夫人醉了,老奴送上药汤,说是解酒药,夫人毫不怀疑地喝下。
“可我当时不知道雷公藤会害了夫人的命,章氏明明说那药只会让夫人再无所出,老奴心想,当时侯爷已被章氏的美色所惑,根本就很少过来陪夫人,夫人便是想再怀上小公子、小小姐也不可能,这才同意下药,万万没想到……”
大冬是周嬷嬷的独子,用他的性命迫周嬷嬷就范,章氏好手段。“你的意思是,此事侯爷也有份?”
“不,侯爷不知情,是章氏提醒侯爷,那曰是夫人生辰,两夫妻在一个屋檐下,却鲜少见面,侯爷心中有愧,才会过来见夫人,那日两夫妻谈起陈年往事,侯爷喝着夫人亲手酿的酒,许是心有所感,才会多喝几杯。事后有太医入府,侯爷知道雷公藤与酒共饮会让毒发加快,由此怀疑上章氏。”
“往下说。”
“后来爷三番两次遇险,侯爷应是看出端倪,侯爷曾经当着章氏的面警告老奴,如果爷出事,就要让大冬陪葬,自那之后,章氏再不敢逼奴才对爷下手。
“不久爷离家入军营,爷不在,老奴没有了利用价值,担心被灭口,更担心大冬身上的毒,于是拼个鱼死网破,恐吓章氏,若不将解药交出,便到侯爷跟前把所有的事捅破。”
“不怕她杀了你?”
“怕!所以诓称老奴一死,侍书就会带着老奴的血书和证据去击鼓鸣冤。章氏的毒手不只伸到大冬身上,夫人、陈姨娘、爷、四爷……事情一旦翻出来,就算宫里有个章妃,也护不了她。”
楚默渊记得侍书,她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周嬷嬷与她认了干亲,母亲死后,她和一批伺候的丫头被送出侯府。
“章氏妥协了?”
“她不能不妥协,因为她派人四处寻找都找不到侍书的藏身处。”
“她躲在哪里?”
“她易容为男子,跟在大冬身边,为老太爷做事。”
“后来呢?”
“大冬身上的毒解了,老奴让他带着侍书逃到徐州定居,老奴不许他们写信,断绝和他们的联络,继续留在侯府里,是为了安章氏的心,也是想为爷守住夫人的嫁妆。
“老奴很安慰,爷不负夫人期望,长成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爷派人到侯府接老奴那天,老奴有说不出的激动,老天有眼,是夫人在上面庇佑着爷!”
“既然脱离章氏掌控,你为什么还要对浅浅下手?”
“离府前,章氏开门见山对老奴说,她要的是世袭爵位,若爷在侯爷请封世子之前没有子嗣,就不会要爷的命。”
“你信了她?”
“皇帝宠爱七皇子,宫里传言章妃将晋升为贵妃,而章氏心机深沉、手段恶毒,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就算辽州离京城遥远,老奴深信她有本事害爷性命。
“爷可知道章妃手下有不少人?到时若有官员在皇帝面前给爷安上叛国罪名,天高皇帝远呐。奴才知道爷无心爵位,那么子嗣就算晚个几年也无妨,所以老奴才会答应章氏。”
“你太高看章妃了,不过是后宫妇人。”楚默渊轻哼。
“不,是爷看低了章妃和章氏,爷可知笼络朝臣,有多少事是由章氏经手的?二爷、三爷并不像外传的那么勤奋向学,为怕真相暴露,章氏不让儿子到书院念书,却花大把银子请西席到府中教学。
“老奴亲耳听见西席私下点评,说他们资质平庸,连秀才都考不上,可为什么外面将两人传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俊?为什么他们做的诗可以在京城名声大噪,甚至在皇帝跟前露脸?
“如果老奴没猜错,今年秋闱已经结束,不久后二爷、三爷将会榜上有名,参与明年春闱,顺利进入仕途。科考是何等大事,章妃能够轻易操纵成果,爷还认为章妃只是后宫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