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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老婶子一开口,大杂院里陆续有长辈们从自家居处探出头来,接续道——

  “没东西吃很可怜啊,孟爷要不嫌弃,咱们家灶上还有半锅咸粥,给您垫垫胃?”

  “院子里那几只母鸡下了不少颗蛋,咱等会煎两颗蛋给您配着吃吧?”

  “啊!乔记的烙饼应该还有呢,我到前头铺子帮您瞅瞅!”

  “不用那么麻烦,多谢各位街坊邻居。”孟云峥越过正兀自发怔的姑娘走到小灶房外,朗声跟几位长辈说话。

  他不住这边久矣,却称大伙儿“街坊邻居”,仿佛还以旧家为家,从未搬离似的,可恶!他这样根本是“鸠占鹊巢”,那些是她的街坊邻居,才不是他的。

  姜回雪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像她冷硬心肠未如众人那般殷勤招呼他,是有多不对似的。

  糟糕的是,她竟然真觉得内疚,成功被挑起罪恶感。

  然后看他头也不回直接走向老婶子那边,她险些要不争气地开口唤住他。

  她听到他从容有礼又不失亲切地对老婶子道——

  “热面茶光听都觉得暖胃,配着大馒头当真不错,那就厚着脸皮叨扰您一顿了。”

  “不叨扰不叨扰,您多吃些才好,攒足力气才能好好办事啊。”老婶子招呼他进屋的同时,还不忘对杵在他身后的姜回雪笑嚷——

  “没事儿的,婶子这儿有现成的热食热茶,能把他喂饱,你赶紧收拾前头去,别担心。”

  她、她哪里担心?她哪有担心!她才没……没有……再次抿紧双唇,清楚自己是在对自己说谎,她当然是担心他的,却能如何?

  隔着一小段距离,姜回雪对老婶子颔首勉强笑了笑。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提起装满空碗的木桶子准备洗涤,却听到大杂院内几位长辈在外边毫不避讳地聊起来——

  “是说怎么连碗粥都不给喝了?”

  “就说卖到见底了呀!也不瞧瞧什么时辰,都这么晚了,哪里还会有剩?”

  “可是以往也曾过午之后出现,多少都会留的,今儿个当真什么也没有。”

  “嗯嗯,还一直问他来干什么,问得可响了,欸,姑娘家被惹恼,不痛快呀。”

  最后,某位老长辈语重心长一叹。“惹得好姑娘家发火,不肯理踩,都不知孟家这位当了大爷的年轻小伙子到底做错何事,又有哪里不好啊?”

  挨在小灶房的木条格窗边被动听取,姜回雪原本听得一脸红窘,听到后面却是眸眶发烫,鼻中泛酸。

  孟家这位大爷没有不好,他只是开口求亲,求错对象。

  不好的那个是她,从来都是。

  第八章 你怎么还来(2)

  就在姜回雪以为“劈柴事件”仅是偶发,接下来十余日,他孟大爷几乎天天出现在大杂院里。

  他不再选在凌晨时分来等粥,也不在她摆摊时候来喝粥,而是当她收摊整理时,回后头居处总会见到那抹高大身影。

  对他生气没用,摆脸色给他看也没用,他从头到尾淡定从容,她也没资格赶人家走,加上大杂院里的琐事莫名其妙变多,先是缺人手劈柴,隔天又缺人手汲水,再隔天是谁家的破旧屋瓦快塌陷,缺人手帮忙,甚至还有谁家的公鸡跳上树下不来,缺壮丁爬树逮鸡……诸如此类杂七杂八的活儿,明明没他什么事,他却都能掺和上一脚。

  连她在打烊后整理摊头,他也要来“搅扰”,常是不动声色把较粗重的活儿替她做完,前两天还跟默儿抢着收拾桌椅,看谁擦得干净、收得快,自然是他出手迅捷,迭桌收椅仅需“一臂之力”,当真轻而易举,让平时负责桌椅收置的默儿十分沮丧,又把两颊鼓得圆圆瞪人,倒把他瞪得哈哈大笑。

  那当下,她禁不住也翘起嘴角。

  他察觉到什么目光淡淡扫来,恰逮到她那抹淡淡笑靥。

  她胸房一悸,徐缓敛去绽在唇角的笑花,想避开他的注视……应该要避开才对,她却迟迟没动,因男人那双眼深意潜藏,有太多柔软深邃的东西在其中流动,把她深深勾引住。

  不知相互凝望多久,最后是默儿跳到两人中间,两手叉腰、两脚站得与肩同宽,代替她这个姊姊继续“瞪人”,她才满面通红回过神。

  经过一开始惊涛骇浪似的冲击,被表白之后即刻被求亲,十余天过去了,她的心思从极度凌乱到现下已逐渐拿稳,老实说,只要不与他这个始作俑者面对面,她大致是能心平气和的。

  但心平气和的同时,那夜在湖上他对她道出的每字每句,忽然就变得更明显清晢,一字多面,引诱她反复思量、再三沉吟。

  他的似水柔情。

  他的心头塌软一小角的古怪感。

  他乱了拍的心脏跳动和费劲压抑的暴冲火气。

  那些不曾对谁,甚至连对他的师妹都不会有的情动与念想,皆为她而起。

  请你嫁我为妻,与我共结连理。

  她哪里是不愿,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却是无法说出内心的狂喜和悲切。

  不能害了他。

  他那么好的大好男儿,顶天立地,伟岸如绝岭孤松,而她确实太过污秽,死后复生,蛊毒异变成何物全然不知,有时陷进过往的恶梦,总梦见肉身不再受她掌控,她甚至失去人形,蛊与毒从七窍、从全身肤孔喷出,彻底将她侵夺。

  试问这么糟糕的她,如何去回应他的一片丹心?

  今日收拾好摊头的活儿,默儿随她乖乖练了会儿“活泉灵通”,之后几个大杂院里的玩伴来邀,说要一块儿到邀月湖畔看杂耍、吃午饭,姜回雪抵不住自家妹子可怜兮兮的乞求眼神,遂给了一吊银钱任默儿花用,允她出去玩个痛快。

  默儿外食,姜回雪独自一人便也随便些,就下了一碗面条,撒些姜未葱花,再淋点酱油便对付过去。

  过午,她抱着针线和绣篮坐在房中的木条格窗边缝制物件,缝的是一双男款的黑靴,仅差一排针脚补强靴筒的部分,一切就能大功告成。

  其实前些时候该完成的,但“捞月节”那晚发生一连串的事,搅得她没了心思,今儿个秋阳如金,洒在挂茜黍米和辣椒的院子里,黍米黄澄澄,辣椒红彤彤,全润在金粉般的天光里,她又尝到岁月静好之味。

  认真缝制,针脚细密整齐,结束最后一针,仔仔细细打线结,再用小剪子剪断缝线。

  好了。终于。

  她直起腰背,吁出一口气,把刚完成的黑靴拿在迤逦而进的金阳下前后观看。

  嗯,还行,看来颇有进益,比之前缝制的每一双靴子都要顺眼好看。

  “是给我的吗?”男人嗓声乍响。

  “嗄?”

  姜回雪手中靴子“啪!”一声落地,不禁惊喘,待扬睫去看,便见木条格窗外孟云峥正徐步走来,两人隔着窗四目相接。

  “你、你怎还在这里?”她语气不太好,从“捞月节”那晚之后,她对他说话就没好声好气过。

  “小场子的武课刚结朿,今日练得晚些,担搁饭点,我让孩子们赶紧回家用饭。”孟云峥语气一贯沉静,一掌按按腹部。“我也得用饭。”

  姜回雪坐在窗下,那高大身影伫足窗外,男人有些背光而立,那让他的五官神情变得略朦胧,辨不出眉目间的底蕴。

  闻他所言,虽没有直接喊肚子饿,但意思也差不多,姜回雪心里又一阵拉扯。

  若在以往,她定然立刻跳起来帮他张罗午饭,下碗面条、配些酱菜再煎两颗鸡蛋什么的,今时灶房的柜子里也还留有一小盘糖糕可以让他先垫垫肚子……但她什么都没做,动也未动,靴子掉地上也没打算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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