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萨里央颇为乖觉,身为大王也不敢在“天下神捕”面前造次,但毕竟是以身相护、救他于夺命险境的大恩人,想博取这位严峻自持的孟大人欢心也是在所难免。
“本王知道孟大人尚未娶亲,身边也无贴心服侍的女子,扶黎虽是小国,但可说是美女如云啊,咱们扶黎女子性情温驯,极是能体贴人,不如孟大人就挑几个亲近亲……呃……”萨里央被坐在下方的神捕大人横扫一眼,顿时知道送错礼,连忙改口。“不如孟大人就挑几个带回天朝,替本王献给天朝皇帝?”
“孟某奉旨办差,送扶黎女子入宫一事,不在差事范围内,恕难从命。”
“呃,那是那是。”年轻大王干笑两声,很快又重整旗鼓,问:“那孟大人家里养不养牲口?本王养很多,等会儿本王让人赶一批牛羊过来送你……呃,不好吗?”又被横了一眼,他挺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喃喃自语——
“唔,也对,总不好让你一路赶着牛羊回天朝去,不过本王可以命人帮你赶啊,嗯……就不知你家院子够不够大、能不能容下几百头牛羊?欸,头痛头痛,昨儿个命人扛来两箱金银珠宝,你也不要,还要本王把那些东西赏给随你诱敌剿匪的兵勇,那些本王已赏赐过了呀,伤亡的将士也都从优抚恤,是你救了本王一命,是本王的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命,是本王呢,这么大的功劳不赏不成,这、这…………恩都不让人家报,当真难受啊难受。”他如鲠在喉一般,满脸纠结。
“大王——”孟云峥尝试说话。
少年大王仍自言自语说个没停。“……要不孟大人就留下吧,左右你也无事要办,你留下,本王把扶黎的好玩意儿全拿来给你赏玩,瞧着喜欢就送你,你也多跟本王说说天朝的风俗民情和走闯江湖的所见所闻,本王深觉与孟大人甚是投缘啊,说不准咱俩前世就相熟,你觉得……”
“大王!”低沉一唤,掷地有声,果然让碎碎念不停的少年收声。
为国为民,孟云峥忍住想拍人的冲动,徐声道:“大王若肯赏孟某一物,孟某必然满心欢喜。”
萨里央倏地扬高下巴,眼睛发亮。“你说!你说!”
“就请大王赏孟某一壶饯别酒。”略顿。“正式别过,才好启程返京。”
“……噢。”呜。
应付一个有点太……“天真烂漫”的少年大王整整八个月,孟云峥刚强的意志饱受挑战,不能打不能骂,无法教也教不来,顶多仅能以眼刀伺候,心累啊
终于大事底定,也如愿饮完饯别酒,他无视萨里央泪光闪闪、一副“本王就要被抛弃了”的表情,起身郑重拜别,随即大步踏出这座里里外外布着不少侍女和侍卫的大帐。
白象河畔的市集交易得更火热,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牲口交易的场子上除牛羊马匹外,也有不少健壮漂亮的骆驼。
此时一名穿着某部族服饰的瘦小老儿就拉着两头双峰骆驼迎面而来。
那两头畜牲高壮有力、爱走不走的,小老头佝偻着身躯,将麻绳挎在瘦骨嶟峋的肩头,一步步拉得气喘吁吁。
当孟云峰与那瘦小老儿擦身而过,他掌中已多出一小卷纸。
直到远离市集主要集聚之地,孟云峥才停下步,将刚接到的卷纸打开。
这是一位与他交往甚深的暗桩头子送来的信。
他人虽不在帝京,仍需时时留意京中和朝堂的状况,前几日在此地的差事刚办妥,再次接到暗椿头子飞鸽传书,得知天朝如今多出一位国师柳言过,据闻有起死回生的神力,极得兴昱帝宠信。
此次离京数月,帝京发生不少大事,于他而言,第一大事莫过师妹穆开微莫名其妙被指婚给素来有“药罐子王爷”之称的康王傅瑾熙。
当真青天霹雳!
想想他家师妹剽悍威武、活泼可爱,却遭天朝皇家“下黑手”,这婚事他不答应,九死都不允,无奈要务缠身,无法赶回去求天子收回成命。
师妹最终披上嫁衣,卸去“六扇门”大掌翼之职,嫁入康王府成为康王正妃。
第二件大事便是国师柳言过之乱。
兴昱帝对柳言过的宠信已然太过,惹得当朝大臣和邡察院卸史堪的众位言官纷纷上奏弹劾,终于彻底挑起皇帝的怒火。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兴昱帝不留情面责罚所有对柳言过不敬的百官,当中获罪最为深重的是身为左都御史的周大人。
说到左都御史周家,周大人的父亲周老爷子尚在世时,那位面恶心善的老爷子同他曾有过几面之缘,一老一少可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而那位脾气太过耿直的周大人实也是一位好官,私下与他亦有往来。
如今因一个横空出世的柳言过,闹得左都御史周家七岁以上的男丁全下了大狱,女眷们全被圈禁在府等待发落……今日再接到这张纸卷消息,看来势态没有最严峻,只有更严峻。
此次落网的那批流匪,身上仍有疑点尚待厘清。
然,事有轻重缓急。
帝京眼下之局如刀悬颈上,不回去一探心中难安,这里未完的事只能暂时托付给信得过的人手去查,另外,他本预定差事了结后再走一趟双鹰峰探看。
许是他脾性太过固执,一旦对事生出疑心,没追查出一个满意的结果,便一日也难放,所以对青族“魇门”的下落才会耿耿于怀,倘若“魇门”尽灭,也需寻到令他信服的证明,要不,只能一直探查下去。
但预计往双鹰峰一事,眼下非往后挪不可,帝京局势已成燃眉之急。
两指揉了揉发胀的额际,揉过后,手下意识摸进怀中,摸至一半陡然顿住,不禁苦笑。
他是想事情想得喉头有些发苦,以往这样的时候,他会往怀里一掏,总有他珍藏着、慢慢品味的蜜枣糖糕,再不然,也会有那姑娘亲手为他备上的其他小果、小食。
离京八个月,他这个习惯没能戒掉,每每往怀里一摸,什么也没有,当真空虚得很。在外办差这些日子,拉开距离,心且定下,实能让他反省那一次失败的求亲之举。
他太过急躁。
完全没料到那姑娘会遭那么多男子觊觎。
他当然知晓她有多好,有多该被好好疼惜对待,他以为对她不是男女之情,但目睹别的男人以那般欣赏的、期待她青睐的目光看她,那令他心脏瞬间紧缩,随即又大力撞击胸腔,突然生出一股“心爱之物就要被抢走”的焦灼感以及强烈的占有欲望。
那是自他懂事以来,最无法掌控心绪的一次。
“捞月节”那一晚撑着长篙将她带远,一开始并未想到求亲,却是表白到最后如此顺其自然,顺着胸膛中那一把灼烫心火的想望,求娶她。
姑娘说,一切是他自作多情,她本无意,是他会错意。
姑娘还说,就算嫁人,也不嫁他。
她那时实是气急败坏,被他逼出来的,于是说出那样的话,他不觉得那是她的真心本意,只是在那当下,自己确实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嗯……不可能是她的真心话,不可以是。
且让他继续自作多情到底,徐徐图之,不管姑娘拒婚的理由为何,他总能缠出俩结果。
缓缓收拢五指,握紧那张用来传递帝京近况的小卷纸,微一运劲,成卷的信纸碎成无数细小纸片,随风飘进白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