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击中第三人,凳子才骤然碎裂,爆喷的木屑扎得恶汉们满脸鲜血。
姜回雪这时已揪住默儿,坐在地上抱紧那不住发抖的瘦小身子,柔声安抚。“没事的,姊姊起来了,姊姊没事,默儿莫惊,没事的,一会儿给你吃蜜枣糖糕好不好?别怕……”
她忙着稳住怀里的小人儿,没瞧见众人目光全往她身后移去,数十双招子一同瞪圆,瞬也不瞬望着从里边走出来的高大男子。
“哇啊啊——谁?是谁?”
“娘的使什么阴招?哪来的混帐王八蛋!”
“敢这么偷袭老子,不想活了吗……呃、呃……咳咳咳——”
遭方凳“伺候”的恶汉们原还恶狠狠撂话,可等到两眼一定睛,看清楚此际从店铺里徐步踏出的人是谁,登时岔了气,扎了满脸的木屑也都忘记要拔。
攀上赵员外这根富得流油的“高枝”,他们兄弟三个在外头作威作福惯了,但之所以能在这天子脚下的繁华帝京横行霸道,那是他们十分清楚哪些人能欺、哪些人不能惹,柿子挑软的捏啊,这道理他们懂。
只是……今儿个怎就撞在这尊“大瘟神”手里!
据闻,对方幼时习武略有小成便追随师父进“三法司衙门”办差,在“六扇门”里磨练整整十载,其间亦为了数桩大案,随着身为“天下神捕”的师父几回走踏江湖,足迹遍布天朝与邻近各小国,就为了将罪犯逮捕归案。
而不久前,对方才从皇帝老子那儿接下“天下神捕”的玄铁令,让他家已上年岁的师父得以在帝京老宅安居,过点清闲日子。
前任“天下神捕”穆正扬的大徒弟,现任“天下神捕”的名号加身,他——孟云峥。这般嫉恶如仇、凛然正派的人物,对他们这种一贯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人而言,不是“大瘟神”还能是什么?
所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跑啊!
魁梧壮汉起脚先跑,两名同伙这才被天雷击中似的跳了起来,追在魁梧壮汉身后急撤。
“乔记烙饼铺”这头,里里外外仍一片凝肃,好些人望着那三道飞逃的身影,又调回视线望向孟云峥,来来回回张望,似要催促什么又说不出口。
身为“天下神捕”的男子终于沉静启嗓——
“乔婆婆,摔坏的凳子和方桌,我再赔给您。”
才被自家媳妇乔大娘搀扶起身的乔婆婆怔了下……被摔坏的只有一张凳子啊,桌子不都好好的?老人家甫这么想,就见孟云峥一手抓住桌脚举起方桌,丢出。
丢掷的手法朴实无奇,就直直丢出去,也没见他多用力,方桌飞出几丈远,使的同样是“以一打三”的路数,方桌在重重击中飞逃的三名恶汉后碎裂,乱喷的木片和木屑直往三人的虎背和腿上扎。
但这会子没听到他们鬼吼惨叫,因三具壮硕身躯直接趴倒在地,被砸昏了。
“好!”、“好样儿的——”、“了不起!”烙饼铺和粥摊这边的众人爆出叫好声,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以示内心之畅快。
“孟爷一出手,一拿一个准,岂能容他们猖狂!”
“什么一个准而已?是一拿三个准,随手这么一抛,能打趴整遍呢,这才叫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老顾客大声赞着,两手还跟着当空比划,突然一顿,想起什么似——
“是说……孟爷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从店铺里现身?”抓抓下巴,表情疑惑。“咱今儿个一早就挨在炉边等着乔记出炉的第一张烙饼,还喝了姜姑娘煮出的第一锅热粥,就没瞧见孟爷您啊,唔……究竟什么时候来的……”咦?等等!莫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怎么对方那张刚正面庞好像变得……更严峻?
老顾客眼珠一溜瞥向乔老爹和乔婆婆,乔家老夫妇俩也不知为何,很自然而然又鬼使神差地把目光移向姜回雪,然后觑见孟云峥竟也垂目看向人家姑娘。
第一章 清粥有浓意(2)
姜回雪还坐在地上,偎在她怀里的小默儿已平静下来,只是小手仍揪着姊姊的襟口不放。
大伙儿朝她投来的目光疑惑中带好奇,姜回雪被瞅得脸蛋微赭,又与孟云峥那双深目相接,她心间怦怦重跳,唇张了张却不知怎么说。
“他来……天还没亮……就来。”细细哑哑的嗓音泄出。
姜回雪先是一愣,才发觉是怀里的小人儿开口说话。
“他每天来、每天来、每天来……”默儿吸吸鼻子,抬起犹带水气的大眸,明明是怯生生的,两眼锁住孟云峥时又有那种执拗神气。“来……来蹭吃。”
……蹭、蹭吃?
闻言,众人瞠目结舌,连在嘴里嚼着的烙饼都要掉下。
被指责“蹭吃”的高大男人尽管七情不上面,额角却隐隐抽跳。
被瞧成“苦主”的姑娘家不及把自家小妹的嘴给捂了,只能内心叹气,抿唇苦笑。
两个时辰前。
隆冬凌晨,日阳未起,天色一片沉郁墨蓝。
灶房里点起烛火,晕出小小一圈暖光,起得甚早的姜回雪开始忙碌起来,动作俐落地往小灶里摆进几根柴薪,在灶炉里造出让风易于流动的空间,引了火苗,煽燃,火舌在木柴上哔哔啪啪跳起,没多久就把小灶烧得火热。
她净净手,往铁镬里加清水,再把淘洗好并浸泡了一整晚的米粒倒进逐渐水滚的铁镬中,调整好火势,慢慢熬粥。
城北松香巷这儿尽管得了“贫民巷”这颇可怜的封号,对于初来乍到不过几个月的姜回雪而言,这松香巷里的人家实也将自个儿的小日子过得挺有滋有味。
例如她选择落脚的这个大杂院,前头出去接的是乔记烙饼铺的店面,也是她如今摆摊卖粥的小地儿,后头出去就是大伙儿共用的中央院子,还打了一口井,虽说几户人家同住大院里,但各家有各家的小灶房和浴洗用的小间,生活起来既保有一些隐私,亦觉多人热闹。
这个地方、这里的人,令她忆起六岁前的生活,具体的人事物自然已记不清,却是一种感觉,是她曾被剥夺的、睽违了许久的,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想默儿该也是喜欢的才是。
在此居下,小小姑娘开口说话的时候变多了,即便如以往那般静默不语,细致眉眸间也是安详的神气,而非戒惧。
那个男人到来时,她正依序将淮山、杏仁、莲子等具温补功效的干货加入大镬里,手中的长杓仍徐徐搅动,搅啊搅的,心微动,好似不经意般往灶房外瞥了眼,就见那道高大强壮的身影静伫在门外。
男人一袭偏黑的藏青色布衫,是他惯穿的深颜色。
他腰间系着皮制黑带,肩线既平且宽,显得腰身线条格外的精劲俐落,高大结实兼手长脚长的他杵在那儿,几乎填满整道小门。
这般大冷天里,也不见他多加一件轻裘或披风,黑发整大把束在背后,两鬓却有几缕发丝逃脱那随意的绑束,垂荡在宽肩和胸前。
这些天她发现……他其实有点鬈发。
真的只有一点点鬈而已。
但那些略带弯度的发丝从他鬓边散下,荡在两侧颊面时,在她眼中看来,总能将他年轻却过分峻厉的脸庞柔化不少。
欸,这些天,只要时候一到,她的小灶房外就会来了他这一位访客。
一开始他是来松香巷这里点拨孩子们武艺的。
据闻他之前在“六扇门”当差,如今又执“天下神捕”的玄铁令办案,忙得不可开交是意料中之事,但只要人在帝京,总会匀出时候过来松香巷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