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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还不太好使,她两臂已用力去抱,发现默儿就在臂弯里,没有分开,她心头更定,头皮却又被扯了一记,一道低沉男嗓随即传出——

  “大聪,再贪吃也不能这样,那是头发,不是水草,别乱啃。”

  兽类呼噜噜的喷气声在耳畔响起,姜回雪立时感到头皮一松,长发覆面。

  她张开双眸,从湿漉漉的发丝缝隙中看去,她与默儿已被水势带到下游河畔,抬高双眼仰望,囚了她十年、如拔地而起的双鹰巨峰就在面前。

  此时峰脚下似大战方歇,或近或远处倒下不少人,更有十数人遭到活逮、捆绑在一旁,而穿着兵勇制服的年轻汉子们在场上来回忙碌,救治受伤的自己人,并搬运尸身依序摆妥。

  今日所有人往峰脚下奔,闹成一团乱,无人阻挠她逃上鹰嘴崖壁,原来是因官府大阵仗前来剿匪吗?所以老天……老天终于肯开眼了?姜回雪正模糊想着,一声粗嗄喷气又喷在她满头湿发上,似颇为不满地使性子。

  她拉回视线,心头小惊,因近距离对上一颗黑乎乎的巨大马头。

  男子低沉嗓音再次扬起,带着点无奈。“是。是我误解大聪。你不是贪吃啃人家的头发,而是怕对方会随水流飘走才赶忙出嘴相救,咬着发将人拖上岸。”

  “呼噜噜——”喷气加一声重重趵蹄。

  “你定要这么跟我较真吗?”叹气。“是。是我错。待正事办完,我再请阁下喝酒总成吧?”

  姜回雪听到大马又呼噜噜喷气,这次喷得小声了些,似乎肯接受男子的“赔礼”了,然后它慢腾腾踱到一边喝水。

  紧接着,隔着湿透的发幕映进她眸底的,是两条套在黑色劲装中的长腿,长腿下方是一双套着黑面功夫靴的大脚。

  那男子对她道:“姑娘可有受伤?能自行站起吗?”

  喉中紧涩,她咬咬唇忽觉难以成句,只能先摇摇头。

  他又问:“你怀里的小姑娘,可否放下来让在下看看?”

  “姊姊……姊姊……呜……”

  怀里的小人儿不知何时醒来,抑或仅是迷糊哭泣,那细瘦小臂突然反手将她抱紧,脑袋瓜直往她怀里钻,姜回雪浑身一颤,本能地将人搂得更紧。

  她全然未察,自己此刻的姿态充满防备,戒慎恐惧着,怕有谁要来相抢似的。

  一名兵勇健步跑近,对伫立在她面前的男人快声禀报——

  “神捕大人,双鹰峰的洞牢中寻到十三名少女和七名少男,瞧他们身上服饰,极可能是这一带几个部族陆续失踪的孩子,之前各部族的族长领着人互通声息、互助协寻,也报到管辖这一带的地方官府来,如今终于寻获,只是……情况……不好……”快语说到最后不禁顿了顿。

  青春正茂的少男少女落入这一群为非作歹、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手中,会遭遇到何种对待,且还被带走这么长一段时候,情况会有多惨,不必多想亦知。

  男人仅问:“可有活下的?”

  兵勇深吸一口气。“二十具……尽是残尸。”

  姜回雪背脊凛颤,寒意拓向四肢百骸。

  那二十名少男少女,她曾在双鹰峰上遇见过……

  她与他们的眼神曾有交集,是那样空洞无神,绝望到令她脚底生寒,仿佛终有一日她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而如今,二十条命全没了,无一活下,还被那些人玩弄成残尸……

  她闭眸,难以克制的,喉中滚出一声痛苦哀呼。

  忽而有一物落在她瑟瑟颤栗的肩头上,暖意覆身,令她骤然掀睫。

  男人不知何时已对那兵勇交代完结,他此刻矮下身,就蹲在她面前。

  她看到他的脸,刚毅如刀凿而出的轮廓,看到他对着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的她温徐勾唇,两边峻颊微捺,看到他浓利剑眉下的一双眼,深邃有神,看到那当中的清正和仁厚。

  “姑娘是无路可逃,最终才带着妹子跳进湍流,望能顺水而下,是吗?”

  他这是把她与那变成残尸的二十名少男少女视作同一挂。

  可说到底,并没错。

  他说的没错。

  她垂下眼,僵硬地点点头,下意识扯紧他方才为她覆上的厚实披风,把自己连同怀里那衣不蔽体、双腿裸露的小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在下姓孟,天朝帝京人士,今日是为剿双鹰峰的山匪而来。”不愿再惊吓到她似的,他没有碰她,亦未再趋近半步,声沉却温和道:“除当地官兵,临近几个部族亦遣了不少好手前来助拳,当中有男有女,孟某先请一位随行的大娘过来照看你姊妹二人可好?”像看出她的惊疑,他顿了顿,淡扬嘴角——

  “姑娘瞧着似乎无碍,但你怀里的小妹子还需仔细察看为好,再者,日头即将西沉,届时双鹰峰此地冰霰陡降,你姊妹二人全身尽湿,不寻个温暖所在过夜,如何可以?”

  ……如何可以?

  是啊,从鹰嘴崖壁上纵身跳落,她只想到要逃离那个牢笼,如今逃是逃了,接下来还得想法子活命,要活下去啊,不能够逃成功了结果却冻死。

  当真是那样弄丢了性命,她还真没脸去见在天之灵的亲人们。

  最终,她磨着嘴皮,喑哑挤出声,对这位姓孟的年轻汉子道——

  “官爷……救命……”

  在西疆域外的那一夜,她抱着默儿,瑟缩在男人给予的宽大披风中,在一位随队担任救护之职的沙奇大娘帮助下,她和默儿被安置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帐包里,不仅如此,她们姊妹二人还洗了热水澡,得了两大碗热汤热食。

  那位自称姓孟的年轻官爷好像位高权重又忙碌得很,她觑见了,连身穿官服的地方父母官都来跟他请示或商议,几位部族族长亦围着他说事。

  所以,是很厉害的人物啊……

  而这一位看似严峻、不苟言笑的厉害人物,对待弱者却是极好、极具耐心。

  那晚她搂着已熟睡的默儿蜷在帐包里,外边,野宿的人们燃起火堆,安排了人手轮番守夜,她思绪如麻,迟迟不能阖睫,看到他的身影淡淡拓在帐包上,就在外头低声跟沙奇大娘询问她姊妹二人的情况。

  似瞧出她的戒惧,将她们俩托付出去后,他没再过来与她说话,却私下探问。

  之后,双鹰峰这里的要务了结,他与地方官兵押着十余名山匪离开,她与默儿则被沙奇大娘领回家。

  沙奇大娘的家位在一个小小山村里,村中,女人们负责看顾家中老小,种田、养蚕、织布,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则多数出外走商。

  她跟默儿在那个小山村里待了整整三个月。

  不是不想走。

  是因她们俩从鹰嘴崖壁上一跳,被激流乱带,造成默儿身上多处擦撞伤,左肩锁骨与两根胸骨甚至撞裂,她也是后来才发现,而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似无事,胸中气流却窒碍难行,暗自调息了好几天才将一口瘀血呕出。

  再有,就是她体内起了未知的变化。

  在青族“魇门”那座蛊瓮山腹中,她真觉自己是死去了,死而复生,才使得体内气血莫名……净化了?又或者说是完全异变?

  那时落进浑沌,她仿佛在无间之境,听到姥姥同她说话——

  别忘了如何呼吸,姥姥教过你的……

  那呼吸吐纳之法,雪丫头,记得吗?

  循着一条不知何时埋下的记忆的线,也许在那当下,她的躯体已受本能驱使,不自觉间用了姥姥曾教过她的“活泉灵通”,那是身为白族大巫的姥姥与万物神灵沟通时的一种内丹吐纳功法,幼时的她曾一次又一次练习,却从未进到姥姥所说的那种虚空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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