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马儿顺着道路奔出十几里路后,云中子才放缓了速度。
渐渐地,师徒二人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处山坳,离得尚远时,沈清欢就忍不住“咦”了一声,指着那个地方说道:“师父,那里好重的阴气啊。”
云中子云淡风轻地道:“应该是本地的乱葬岗。”
“哦。”
“咱们去那儿歇会儿,阴气重,凉快。”
虽然这不是沈清欢第一次听师父这样说,但不管听多少次,她依旧忍不住习惯性地满头冒黑线。
这话怎么听都很违和啊!要是让别人听见十有八九会觉得他们师徒是对神经病,用古代的话来说,就是脑子有问题。
越接近那里就越来越阴寒,温度果然降低了,确实挺凉快的!
云中子在乱葬岗边缘找了棵大树,将马系在树干上,师徒两个便在树下的石头上打坐歇息。
汪汪!
突如其来的一阵犬吠,让沈清欢吓得睁开了眼睛,乱葬岗上的狗,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啊……
云中子已经起身护在徒弟身前,沈清欢偷偷从师父的身后探出脑袋。
嘶!
一口凉气倒吸进喉咙,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扩散到沈清欢的头发梢。
那是只毛色纯黑的大黑狗,威风凛凛,一双狗眼却散发着阴冷鬼煞之气。
黑狗原是辟邪的生灵,可眼前这只黑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阴邪之气。
果然天生万物,各有不同。
换成白话的意思就是——活久见!活的时间久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遇到。
此时从乱葬岗深处慢慢走出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形孱弱,面目清秀,浑身上下却都笼着一层黑色。
这是……沈清欢忍不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少年给她的感觉就像师父跟她讲过的活尸,有人的气息,却是食阴煞死尸长大,万邪辟易,及是邪中之邪。
乱葬岗、阴邪的黑狗、活尸少年……
沈清欢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但是又本能地想去否定这个发现。
她都能发现的问题,云中子当然不可能发现不了,看到这少年的时候,他的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
从这个少年身上的阴邪之气来看,他虽然活着,但至少已经吃了五年以上的死尸。这一人一狗可说俱是大邪之物,却是对付阴邪鬼煞的最佳克星。
天生万物,必有其道!
在这乱世之中,藏身在乱葬岗之地,变成活尸也不奇怪,或者说哪天变成活尸也不奇怪。是收了他呢,还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云中子时有些踌躇。
“师父,他身上没有怨气。”沈清欢忍不住出声。
云中子心中一叹,他何尝没有发现这一点,这证明这个少年在这乱葬岗上只食死尸,而且没有因此惹来怨气缠身,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手中拂尘一甩,云中子伸手在徒弟的脑袋上摸了摸,“不用担心,我不收他,我们休息一会儿就离开吧。”
既然是天生天养,那就让其自生自灭吧。
一边是一大一小两个道士,一边是一人一狗,仿佛商量好了般,保持着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那只黑狗卧在席地而坐的少年身边,吐着舌头直喘气。
少年的衣着倒也称得上洁净,只是衣物明显不合身,估计是扒了乱葬岗的尸体身上的衣服来穿。
当日头变得不那么烈时,云中子睁开了眼,“小九。”
沈清欢听到招呼也跟着睁开眼,知道这表示他们要离开了。
她忍不住朝那边的一人一狗看了眼,然后蹬蹬蹬地跑了过去,从自己的福袋里掏出包着馒头的油纸包,朝那少年递过去:“馒头,给你。”
少年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愣愣地伸手接了。
沈清欢蹬蹬蹬地又跑回了大树下,老老实实地被自家师父抱上马背。
云中子摸了摸徒弟的头,带了些无奈,又似有些欣慰地道:“你呀……”
沈清欢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当马儿就要飞奔之时,一道生涩得仿佛说话不熟练的少年公鸭嗓传来——
“我叫恨生。”
沈清欢于马背上探头回望,清脆的声音在风中飘荡,“我叫沈清欢。”
棕色的马驮着那对道士师徒最终远去,消失在恨生的视线里。
名叫恨生的少年伸手摸了摸黑狗的头,自语似的道:“大黑,她是个好人。”
以前他曾去城中乞过,可是大家都说他吃人肉,谁也不肯施舍他一口吃食,最后为了不被饿死,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他就只能捡乱葬岗上的死尸来吃。
他不能死,他的家仇还没有报,就算不人不鬼,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穿着道袍的小姑娘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干涸的心田,让他感觉到了人世的一丝温暖。她不像那些人,不知道他是谁时还肯给一口吃的,一旦得知他是谁后就会变得惊恐厌恶,甚至想一把火烧了他。
她显然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因为她和她的师父是道士。明显还是那种有真本事的,但她眼中依旧没有那些世俗的厌恶惊恐惧怕排斥,只是带了些善意地送了他两颗馒头。
低头看着油纸包裹的两颗雪白馒头,恨生拿给了黑狗一颗,自己则拿起另外一颗慢慢地送到嘴边啃。
面粉香味渐渐散在口中,恨生一点一点将嚼烂的馒头咽下去,记忆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活人的食物了,真是怀念啊……
“大黑,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汪。”
第五章 好心人会有好报(2)
这是一处刚刚发生过战斗的地方,死尸遍地,刀剑满地,碎裂的车辕还在冒着烟。
从现场痕迹来看,方才的那场战斗很是激烈。
从地上散裂的车辕木板来看,应该是一支运粮的队伍被劫了。
从现场遗留的尸体来看,劫粮的是一队穿得乱七八糟的杂牌军。
其实说是军并不合适,从那些尸身来判断,倒十分符合流民作乱的特征。
进入五月以来,安州没有下过一场雨,全境大旱,至今已经将近两个月,百姓拖家带口逃离家园成为了流民,长期食不裹腹的结果便是心一横,抢了运粮的官兵。
跟着师父路过这里的沈清欢心下黯然,这个世道还要乱到什么时候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最苦者,百姓也!
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但凡有一丝指望,百姓也不会揭竿而起,百姓其实是这世上最好糊弄的,只要让他们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他们就会十分的安于现状。
可是这世道却总将一群善良的百姓逼得穷途末路,进而铤而走险,逼上梁山。
师徒两个在战场念了超渡的经文,做了法事,以免此地因亡灵作祟发生诡异之事。
至于什么收殓尸体、入土为安这种事,人少他们还可以勉强干一干,这么多的尸体,无论敌我双方都管杀不管埋,他们师徒给他们超渡一下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再说了,万一不管敌我哪一方抽空来收尸了,他们擅自替人家给埋了,人家想收尸都找不到地方,平白给人增加困难,这就很不好了。
“师父、师父,这里还有辆板车。”
云中子顺着徒弟的声音找过去,果然看到一辆倒在一片灌木丛后的板车,车上的粮食当然已经没了,原本拉车的马自然也不知去向。
“师父,我们把这车带走吧?”沈清欢兴致勃勃地提议。
云中子看了她一眼,就算能用,也只是个板车,既不遮风又不挡雨的,他对此兴趣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