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徐氏一方面高兴女儿被夸赞,一方面又觉得委屈,不由嘟起嘴道:“女儿哪里是看不明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侯府中最大的还是我,有我镇着,你大嫂只敢酸溜溜挠个几句,却也不敢多说多做些什么,可娘难道能一辈子不死?”
徐氏也慌了,泪汪汪地扯着太夫人衣袖道:“娘定是长命百岁的,别说那些晦气的话呀,我、我知道了,以后不跟大嫂赌气也就是了。”
太夫人轻抚着小女儿的头,叹道:“你已是徐家妇,姑爷性子好,倒纵得你和未出阁前一样娇娇任性……现在有娘在,你兄长们对你自然亲如手足,可将来各自儿孙多了,疏远了,最后还能剩下几分香火情?”
徐氏默默靠在太夫人身边流泪,哽咽道:“娘说的我都懂,可明明两年前大嫂对我家鱼姊儿爱若亲女,口口声声要给弦歌儿定——”
太夫人微惊,忙重重咳了一声,转过头对安鱼亲切笑道:“鱼姊儿以前最喜欢在园子里的暖阁赏雪赏湖景了,不如让姚嬷嬷她们服侍你去散散心透透气儿吧?来人,把我那只翠金泥滚珠手炉给表小姐,务必伺候好了,若是让姊儿冻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安鱼微笑。“谢谢外祖母。有劳姚嬷嬷了。”
百年侯府,从亭台楼阁树木山石间,处处可见其古朴苍劲底蕴厚重……
她在珠儿、蕊儿和姚嬷嬷的簇拥下慢慢走过长廊,脚下踏过的每一块青石砖累积的都是岁月痕迹。
论理说,武定侯如今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又是新皇信重的股肱武臣之一,可安鱼看着今日静安堂上闹的那一幕,心底还是不自禁浮现了一丝唏嘘感慨。
有武定侯夫人这样心胸狭隘短视的当家主母,勇武刚毅的武定侯将来的青云路能走多久走多远?怕还是未知之数。
安鱼正沉思间,忽然前头出现了个娇媚身影,阻住了她的脚步。
她看着眼前面露轻蔑与挑衅的美貌少女,微露疑惑,还来不及开口相问什么,姚嬷嬷心一紧,已不动声色地稍稍上前,恭敬一礼。“大小姐。”
徐湘领着六七个丫鬟,高傲地刻意挡路,闻声冷冷地瞥了姚嬷嬷一眼。“嬷嬷这是做什么?别忘了你是谁家的奴才,可别认错了主子。”
姚嬷嬷处变不惊地含笑道:“谢大小姐提醒,老奴是太夫人的奴才,自是不会忘的。”
徐湘美眸微眯,强忍怒气地怪笑一声。“所以嬷嬷的意思是,我便不是你的主子了吗?”
这话太尖锐,连姚嬷嬷也不好硬顶上,只能四两拨千斤,语气放软地道:“大小姐言重了。若是老奴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请容老奴先完成了太夫人的交代,待会儿再好好跟您领罪。”
“姚嬷嬷,我不过想找表妹说说话,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徐湘高高挑眉,眼色一瞄,身后的两个丫鬟不由分说地挤上来“搀扶”住了姚嬷嬷,下一刻,安鱼的手腕被徐湘狠狠地攥住,扯着就往外走。
安鱼身子单薄,又是大病初愈,不由自主被扯得脚步踉跄……
“小姐!”珠儿、蕊儿大惊,上前想抢回自家小姐,可徐湘今日早有准备,一旁丫鬟如狼似虎地扑来,牢牢架住了珠儿、蕊儿。
安鱼万万没想到武定侯府竟然还有这一号嚣张跋扈人物,她被硬生生扯到了冒着寒气的湖边,努力挣扎着,也恼了。
“你这是要杀人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徐湘狠狠一把将她推跌在地,嚣张高傲地蔑视道:“小贱人,你不过是个外姓人,还敢在我面前充什么阿物儿?我武定侯府位高权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附得上的……我大哥哥将来可是要娶真正金枝玉叶的郡主娘娘,至于你,我呸!”
安鱼跌进了积雪犹深的地面上,冻了个深深地寒颤,顾不得摔疼的手脚,努力站挺身,目光直勾勾对上徐湘。
“武定侯府向来忠君爱国赤胆忠肝,徐大小姐却是满口秽言手段蛮横,难道就不怕玷污了侯府百年正气家风吗?”
徐湘闻言脸色都黑了,扬手就想掌掴。“你个区区五品小官儿的女儿竟敢辱骂我堂堂侯府千金?今儿本小姐就代替姑母教训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
安鱼又惊又怒,正欲抓住她挥来的手臂,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威严又急败坏的怒喝——
“住手!”
徐湘一僵,脸色闪过一丝退缩和不甘愿,重重哼了声,抬眼正想抢先告状,却一呆,凶狠骄气的美丽小脸霎时红透了……
眼前和爹爹站在一起的,那高大俊美龙章凤姿的贵公子是谁呀?
俊眼修眉,潋滟深邃……嘴角似笑非笑,有着令人深深心悸的霸气和不自禁为之神迷的慵懒……
向来以京城第一贵女美人自居的徐湘破天荒地羞涩了起来。
可相较她的心神荡漾,魁梧英伟的武定侯却是盛怒中难掩隐隐惶惧,心底不由有些气恼起这个平时最受他宠爱的大女儿来。
原想着这大女儿自有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娇骄锐气,平常总对她格外另眼相看且多疼爱了些,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却见她跋扈至此,而且还被贵客撞见了个正着!
气氛有一瞬奇异的僵滞凝结——
然而场中最为震惊的人,却莫过于安鱼了。
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俊美男人……仿佛是踏破阴阳两隔,自她的前世走近而来。
她脸色苍白如纸,旋即平静地低下头,闭上眼,不愿再见。
——呵,记得曾有句诗是怎么说来着?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我从前与你心,付与他人可!
她临终前已懂了,也学会了。
第2章(1)
尽管心境老寂平和,然受过冻的安鱼,回府后还是不争气地大病了一场。
安侍郎和徐氏自然焦心担忧得不得了,以为是她在侯府受了欺辱惊吓的缘故,徐氏更是又哭又骂,若非安侍郎拦着,非得冲到侯府去撕了那个天杀的亲侄女不可!
大夫来看过,行了针也开了药,谨慎地说了几句“小姐这两年还是好好调养身子为重,日后……许是能于寿元无碍”后,便摇头叹息离去。
武定侯府十万火急地请来了一位今日正值休沐在家的太医,却被安侍郎礼貌却神情僵硬地婉拒了。
“下官身分低微,小女有疾,万万不敢劳动赵太医。”向来温雅谦和的安侍郎递上了一封沉甸甸的红封,坚定地道:“天寒地冻,赵太医受累了,下官让管家好好送您回府,至于武定侯府处,下官自会向其禀明。”
尽管此间事体,武定侯府消息把持得滴水不漏,但赵太医为官行医多年,光只见安侍郎这番情态,就知个中必有玄机猫腻。但赵太医也是老狐狸了,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收下红封,一笑告辞。
安侍郎回到屋内,看着面色苍白神情平静却瘦得小脸儿尖尖,更显得双瞳剪水清瘦楚楚的安鱼半坐卧在床榻畔,眼眶不禁一热,忙掩饰地柔声笑道:“鱼姊儿可好些了?想吃点什么吗?爹爹让人去做。”
安鱼仰头看着面前温文儒雅满眼疼惜的中年人,心中暖意顿生。“爹爹,女儿又让您担心了。”
安侍郎几乎落泪,在床榻边的团凳上坐下,愧疚又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哑声道:“是爹爹不好,让我家鱼姊儿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