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孝之内大办喜事,自古便其来有自。”武定侯夫人哼了声。“难道你还惦记着鱼姊儿不成?娘今日就把话搁在这儿了,你要是想娘也跟着你祖母后脚走,你尽管跟你姑父姑母提亲去!可我就是死了也只认郡主这个儿媳!”
徐弦脸色惨白如纸,喉头腥咸上涌,几乎呕血而出……终究是死命咽了回去,刹那间心如死灰。
……是啊,他和鱼姊儿又怎么可能呢?
事情闹到如此凄惨严重地步,连祖母都……姑母现在想必也恨透了武定侯府,鱼姊儿更不会把他这个表哥放在心上了。
况且,他难道真的能忤逆自己的亲生母亲,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吗?
武定侯夫人看着自家儿子身子摇摇欲坠,满面绝望,她何尝不心疼?可儿子是她的命根子,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地把他的心扳回来,绝不能再让他跟安家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干系了。
安鱼那个丫头身子骨不好,一看就是个短命无福的,背靠着个寒族出身的礼部侍郎父亲,如何能跟金尊玉贵的皇家宗室郡主相比?
况且,就单指她是姑奶奶的女儿,武定侯夫人也不肯要这样的媳妇。
“弦儿,你素来最孝顺,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武定侯夫人语气软和了下来,握着儿子冰冷的拳头,柔声安抚道:“郡主对你一往情深,又和你妹妹们好得跟亲姊妹似的,人说家和万事兴,妻贤夫祸少,你往后是要继承武定侯爵位,妻族强盛,对你才是一辈子的助力,咱们武定侯府也才能百年传承威名不灭啊!”
徐弦目光苍茫涣散,怔怔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又大雪纷飞的夜色。
那个小小的粉妆玉琢娇气可爱的表妹,总是气喘吁吁又笑呵呵地追着他衣角的小女孩,仿佛渐渐走回时光岁月里,身影再不复见……
第2章(2)
长乐宫
这皇宫内人人皆知长乐宫的乐正贵妃是皇上的心尖爱宠,自入宫以来,就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锦绣华物流水价般被赏赐下来,堆得贵妃娘娘的私库满满儿都是。
可乐正贵妃却是个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清丽脱俗女子,性子不爱那些个金珠宝贝,反而只喜用花果点缀长乐宫内,燃的熏香也是贡橘制成的香甜果子气息。
说到这乐正贵妃虽然深受皇上宠爱,却是贤良淑德温婉大方,宫中下人们哪个不私底下称颂贵妃娘娘拥有皇后般的品德,怎么咱们万岁爷却至今犹让后位空悬?
先皇后薄氏薨逝已然三载,皇上再情深义重,难道还真为了已经不在的人,把一国之母的凤座从此搁置了不成?
再说了,后宫里谁人不知先皇后足足大了皇上八岁,名分上是夫妻,实则乃姊弟,更是情同母子,皇上自五岁起便是先皇后养大的,对先皇后怕是只有满满的孺慕亲情吧!
为个老娘似的已逝正妻,就从此不扶正贵妃为后,怎么也说不过去。
所以这后宫之中,除了嫔妃外,又有哪个宫婢太监不替乐正贵妃抱屈?
这一日,贵妃乐正婥斜倚着绣墩,纤纤玉手端着青花瓷茶碗,轻轻啜饮了一口,长发只松松绾了个髻,用一支羊脂白玉冠簪别住,雪白小巧的耳垂也队土著两只雕桃花白玉耳珰,一身淡秋香色镶银边的常服袍子,盈盈不足一握的柳腰用紫金细腰带系住,更显素淡清雅款款动人。
“娘娘,皇上向来疼您,给了您那么多奇罕珍贵的首饰,您这些时日却总打扮得这般素淡,奴婢看了都舍不得呢!”大宫女照儿替她槌着腿,忍不住叹道。
乐正嫜弯弯柳眉微挑,略带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你胆儿肥了,连皇上和本宫的事儿都敢编派了?”
照儿一抖,脸色发白,忙跪下来认错。“奴婢该死……”
“好了,”乐正婥雏眉,口气缓和了些许。“起吧。记得就算在长乐宫里也得守规矩,别以为你是我带进宫来的,我就不忍发落你。”
照儿哆嗦着忙起身,战战兢兢道:“谢谢娘娘提点,奴婢再不敢了,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给娘娘您惹祸。”
另一名大宫女燋儿无声地走进来,躬身行礼。“娘娘。”
“照儿下去吧。”乐正绰微带心烦地挥了挥手让照儿退下,而后倾身向前,隐含一丝殷切地问:“你打探得如何了?皇上这些时日都歇在哪儿?还是……未央宫吗?”
自古宫规森严,窥探帝踪是杀头大罪,但有哪个盼得帝宠的嫔妃不想偷偷埋钉子打探皇帝当夜宿在哪里的?
聪明的,家族势力大的做得隐蔽小心,尽管百次里也不见得能打探到一二回,甚至往往也只能探听个大略,可这也是在皇帝的默许下,方能得那么一星半点的苗头消息。
可若皇上不允……、“帝踪”二字便属固若金汤针插不进,更有甚者,若惹来了帝王雷霆震怒,刹那间自是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而乐正婥,向来很懂得拿捏掌握其中的分寸。
“娘娘,听说皇上这几晚都是在宣室殿歇下的。”燋儿附耳悄声道。
——宣室殿?
乐正婥愣了一愣。“不是未央宫?”
宣室殿自皇上和薄后大婚过后便封起来了,这一封,就是四年。
燋儿小小声道:“娘娘,皇上这是……想起薄后了吗?”
“若是想起薄后姊姊也属寻常,这三年来,哪次不是越近先皇后的冥诞,皇上就到未央宫睹物思人?”乐正绰低声道,眉眼语气再轻描淡写,也压抑隐藏不住的一丝怨愤。
“娘娘,该不会是皇上终于放下心障了?”燋儿眼睛一亮,欣喜道:“宣室殿乃帝后合寝之正殿……难道,皇上已有立新后之心了?”
乐正婥心儿怦怦跳起来,悲喜上涌激荡难辨。“若真是这样,那真真是上天垂怜,也不枉本宫痴盼这么多年了。”
纵然她始终是皇上心中挚爱,论荣宠更是后宫头一人,可皇后凤位……是不一样的。
“恭喜娘娘……”
“噤声!”乐正婥喜悦之下依然不忘小心,低喝道:“如今尚只是揣度罢了,便是皇上真有此意,也颁下圣旨,长乐宫里里外外依然不得恃宠生骄,别给本宫惹是生非,否则莫怪本宫不顾主仆之情!”
“奴婢知道,定会吩咐举宫上下小心行事,别给娘娘惹祸丢脸的。”燋儿忙道。
乐正婥这才转怒为笑,终究是坐不住了,起身道:“近来天冷,皇上最喜欢吃本宫亲手做的元宵了。燋儿,你让小厨房那儿准备各色馅儿,本宫要亲自去做些给皇上暖暖胃……还有,让照儿去跟良公公代禀一句,问皇上可愿赏脸到长乐宫吃点子夜宵。”
“是,奴婢这就去。”燋儿笑咪咪地领命。
乐正婥看着檀几上的青花瓷茶碗,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
薄后是皇上心中永远的皇后又如何?
活人固然是争不过死人,死亡也凝结了那人所有的好,让美好的记忆如同刺绣一幅,绣在了皇上心头,可时间哪,才是最真实也残酷的药,能治愈并蚀透去刺绣上的所有颜色……
“本宫不心急,不只三年,本宫和皇上还有更多个三年。”她自言自语,“萸娘姊姊,你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本宫的对手,皇上爱的更是我,为了我,把你高高供在神坛之上……你这个皇后实则是太后,本宫又有什么好忌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