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禅房,又闷且热,蚊虫不少,沐浴只能用冷水,而且三餐只吃白粥跟一点咸菜,此外还得早晚跪经一个时辰,在京城,若不是犯了大错,否则不会轻易罚人上山。
夏老夫人哭了起来,“老爷好狠的心,你不替元琴打算,我替她打算,我还错了啊,老爷当年白身,要不是娶了我,哪来的官途?成亲后你要接程家妹妹来,我一句话都没说,多年来我为这个家尽心尽力,老爷竟要我上山念经?”
“今日是怀王不计较,若是脾气暴躁如路王,大喜之日有人闹事,我们全家都得遭殃,你懂不懂,无知妇人!”
夏老夫人一边哭一边反驳,“这不是没事嘛,没事还要我上山?”
“你不上山也可以,我明日就买八名俏姨娘!你是要上山,还是丈夫收姨娘,自己选一个。”
夏兰桂原本也很气,后来听到祖父这么说又想笑——这么多年,只要每次起争执,老太太就会讲起自己的功劳,然后祖父一定会说,你不服管教,那我就收姨娘,你要不要?就见夏老夫人顿了顿,怒道:“上山就上山。”
“爹。”夏孝开口,“嫡母之事,儿子不好开口,但元琴是晚辈,总能说上一说,她明知道今日重要,却来胡闹,一定要罚。”
对夏孝这种人来说,有了前程的夏兰桂就是亲亲女儿,宝贝女儿,有人敢捣乱,得看他这爹同不同意。
汪氏不服气,“二叔好大口气,老爷子都没发话,二叔倒抢了先。”
夏孝懒得理汪氏这种内宅妇人,只想专心讨好女儿,此刻脸上就写着:女儿看着,爹给你讨公道。
夏老爷子沉吟。
汪氏急了起来,“老爷子,今日元琴是做事不妥,但那也是我没尽到母亲的责任,还请老爷子看在她还小,莫罚她。”
“我都还没说你呢。”老爷子一脸没好气,“你以后每天早上去给我跪祠堂,直到你婆婆下山为止。”
汪氏张大嘴,不服气,但又不敢顶嘴。
夏子壹眼见大房一团乱,只好出来收拾,“祖父,祖母跟母亲都知道错了,还请您别罚这么重。”
“重?怀王上门的时候出来捣蛋,我没赶她们出门已经算给面子了,你们祖孙三代是哪根筋不对,以为怀王傻吗?还是怀王妃很傻?人家精得我们拍马都赶不上。”
夏元琴不服气,“怀王妃明明很喜欢孙女,还说要让孙女当良人。”
“那是当庶子的良人可以,怀王后来说要给嫡子当良人,怀王妃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了万万不行?你真有这么好,怎么又万万不行了?怀王妃就是看你不行,才硬要说给庶子,好让庶子闹心,这都不明白?我说了好多遍,我们夏家才发家第一代,朝中无贵人相识,门户也不高,就得老实一点,看看你们,要是今日之事传出去,我跟孝儿都不用见人了。”
“祖父就是偏心。”夏元琴说着眼泪又流下来,“许家姊姊跟吕家订亲时,吕家就是看中许姊姊的妹子,两人一起收了,凭什么孙女不行?”
“林大人上唐大人家提亲,唐大人的庶孙女出来搏出位,没想到林家觉得唐家门风不好,亲事就黄了,你怎么不说?今日要是怀王觉得我们夏家门风不好,不想结亲了,你毁了兰桂的亲事,你要怎么赔给她?”夏老爷子没好气,“你推兰桂落水,我只罚了禁足,你还不服气,你去问问,推姊妹落水的谁家不是上山念经三个月,我还容得你在家吃好睡好,这样轻罚还错了啊?”
夏忠龟缩半日,在汪氏不断使眼色下,只好出来了,“爹,儿子回去会好好教训媳妇跟女儿,您别这么生气。”
夏元琴低声哭泣,“祖父以前明明很疼元琴的……”
夏老爷子想起夏元琴刚刚出生时,那小小的娃,原本哭个不停,没想到自己一过手,小娃就不哭了,当时几个嬷嬷都说,知道是亲祖父呢。
元琴小时候真的很可爱,院中的菊花开了,她会拔来自己的书房,小小的人不够高,还要踩凳子才能把花插上花瓶……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元琴,你扪心自问,祖父难道对你真不好?从小开始,兰桂有的,你也不会少,你还学习琴棋书画,得到的更多,可是看看你,烟花往兰桂身上点去,摔坏兰桂的宣和琴,这回又推她落水,哪来这么多不小心?是,这回祖父没信你,但你得问问自己,是因为祖父原本就偏心,还是因为你从小到大总爱欺负你大姊姊?”
夏孝连忙道:“爹,儿子看元琴就是故意的,一定要重罚,不然家里女孩子还有平春跟代云呢,难不成以后元琴看不顺眼,就要欺负两个妹妹吗?”
夏忠很为难,他也知道这回是母亲,媳妇,女儿三人一起惹事,但他一向害怕父亲,刚刚求情已经快要了他的小命,眼见父亲脸色不善,实在不敢继续说下去,连弟弟此刻的落井下石,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夏老夫人虽然很气夏孝,但也拿他没办法——夏孝有官衔,就算自己故意苛扣月银,他也没影响。
立胡氏规矩?他并不疼爱胡氏。
拿捏汤姨娘跟费姨娘?他也不在意这两个妾室。
他最在乎的就是儿子夏子贰,连带的才对费姨娘有点好脸色,可以说夏子贰是夏孝唯一的软肋,但夏子贰是个男孩子,她总不能要这个没血缘的孙子来给自己捶背,伺候,晚上留守榻子吧,所以这么多年来,饶是对夏孝气得牙痒痒,也是无计可施。
想想,简直可恨。
夏兰桂觉得很荒谬,今日是她的大好日子,也是夏家的大好日子,结果因为夏元琴那一出,现在大厅上乱成}团,生气的,委屈的,骂不懂事的,假装没事的,通通有,那八十抬聘礼还放在前院,也没人管要收到哪里去。
虽然怀王没见怪,但她知道自己的印象分数肯定不好了,在怀王眼中,夏家就是没规矩,所以以后她得加倍努力再努力,才能洗刷这种印象。
怀王妃……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明明知道这种搏出位的都不会是好鸟,还硬要江瑾瑜收为良人,幸好江瑾瑜扛住了。
要说这一场闹剧有什么收获,就是让她知道,原来江瑾瑜不只是在朝堂上有肩膀,在后宅也能扛。
这样就对了,怀王妃一定不会让她这个平云郡王妃好过,但只要丈夫扛住了,媳妇就有底气跟婆婆说不要。
“爹。”夏忠呐呐的开口,“还是先把兰桂的聘礼处置一下吧。”
“还像句人话。”老爷子想了想,“来人,把大小姐的聘礼都收到仓库去,上面盖层红布防灰尘,按照册子的顺序放好,可别乱了顺序。”
汪氏惊了,“老爷子是全都要给兰桂当嫁妆吗?”
夏老爷子没好气的说:“不然是要给你当嫁妆吗?”
“媳妇不是那意思……就想着八十抬也挺多,不如分一半给元琴吧,将来元琴出嫁也体面些。”
胡氏终于忍不住了,“大嫂想让元琴嫁得风光,可以拿自己的嫁妆出来补贴,怎么能够把脑筋动到我们兰桂身上。”
汪氏狡辩,“一家人何必如此计较。”
老爷子都气笑了,“八十抬的聘礼,四十抬的嫁妆,让兰桂在怀王府不体面,好让元琴体面一点,你可真会算,我问问你,我看起来像是老糊涂了,还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