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的帷帽并没有摘下来,因为营账里还有其他人在,齐渊直接阻止了她,平南侯也没有表示异议。
她心里虽然闪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有的没的,但是仍将那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进了耳中。
平南侯对于此次因自己失误险些造成齐世子面临生命危险,表达了深切的歉意。
而齐渊则轻描淡写地表示了没什么,完全看不出半点儿两天前在小镇门口看到官兵时那怒发冲冠时的影子。
那个原本在程玥宁看来单纯坦率的少年郎,此时倒是完全符合他定国公世子的身分,言谈举止从容大方,有着属于他的世家子弟气质。
程玥宁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失笑,原是她想得差了,生在那样的富贵锦绣乡,哪里会是那么简单便能看透的人啊。
“侯爷有军务在身多有不便,我和席姊姊也急于赶回京城,因此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本侯还是派队人马一路相送吧,也可保此去路上不会再出意外。”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了,国公府和安远伯府的护卫合在一处,足可保证我和席姊姊的安全,此次过来,也是为感谢侯爷派人相寻之情。”
“不敢不敢。话虽如此,但”
“侯爷不必再说了,侯爷的军务要紧,军营重地,我等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辞。”齐渊直接打断了平南侯可能的说辞,起身告辞。
程玥宁也随之起身,施礼告辞。
平南侯见状无法,只能将两人送出了营账。
自始至终,程玥宁除了刚进营账时说了句“小女子见过平南侯”,便再没说过只言片语,全程都是齐渊在与平南侯打机锋,很是省了她的力气。
出了营地,齐渊将程玥宁扶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边朝着站在营门处的平南侯拱手抱拳,“侯爷留步,我们就此告辞了。”
“世子一路保重。”平南侯抱拳回了一礼。
齐渊点头,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轻扯缰绳,在马上又冲他抱了抱拳,这才双腿一夹马腹,车队也缓缓驶离营门。
看着慢慢走远的一队人马,平南侯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而离了平南侯营地的齐渊心情却是极好,驾马走在程玥宁马车边,隔着车窗跟她说话。
“接下来咱们需得加快行程,京里的安远伯情况大约是不太好了。”在他察觉出她对伯府亲情淡泊之后,同她说话时也会刻意避开诸如“令尊”这样的称呼。
在席姊姊心里,大概她的父亲只有继父而已,安远伯在她这里完全没有存在感。
程玥宁则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位一定要请她进京的极贵之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她就算进京又能起什么作用?且她人还没进京,京中的刀剑却已直指而来,可见得这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见她忧心,齐渊宽慰道:“姊姊不要担心,有我呢。”
程玥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少年对她倒是一番善意,但她自己尚不知京中到底是何情况,又怎能轻易将他扯进来。
“我没事,一时有所感触罢了。”
“等回了京,姊姊若在伯府住得不开心,我便派人接姊姊到我们府里去,反正我们府中姊妹多,到时候姊姊也不寂寞。”
程玥宁忍不住掩唇咳了一声,他这是还怕自己家里姑娘少吗?
“到时候她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包管你在国公府比在伯府住得还自在。”
对他这种带着孩子气想当然耳的话,程玥宁根本不想搭理,她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放着自己的家不待跑到别人府上算怎么回事?真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他给她当靠山,大腿给她抱。
相处这几天,齐渊多少也知道点她的性子,平和易相处,任他说得再不着调,顶多也就抿嘴笑一笑,却不会指责他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想到府里的姊姊们时不时就要说教他一顿,果然还是席家姊姊这样的好。
见他一直跟在车边说话,程玥宁无奈开口,“要不你还是坐进车里来和我说话吧。”
“好啊。”仿佛早就等她这句话的齐渊,十分欢快地就答应了,然后麻溜从马上下来,爬上了马车。
现在只剩下他们国公府和伯府的人,再没别的不相干的人,他跟席姊姊坐一车也不怕他人说闲话。
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爬上车,程玥宁伸手从桌上的瓜果盘里取出一颗苹果递给他,“润润嗓子。”
齐渊毫不避讳地往她身边一坐,拿起苹果“喀嚓”就咬下来一口。一边吃,他还一边说:“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还想安插人到咱们身边,美得他。”
程玥宁知道他说的是谁——平南侯,现在的安远伯夫人嫡兄。
走这一趟至少让她搞明白了心里的疑惑,这平南侯确实对她心存不善,不过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毕竟还有定国公世子在呢,这可是张极好的护身符。
“对了,席姊姊,你会骑马吗?”
“会。”
答案在齐渊的意料中,他忍不住又问:“那姊姊是跟谁学的啊?”
程玥宁笑了下,手指轻搭在车窗上,淡声道:“哪有什么人教啊,当年在战乱中逃命时不知不觉地就会了。”
齐渊嚼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那么一副平静的表情,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当年天下大乱,安远伯父子四人追随陛下征战天下,可是席姊姊跟她的母亲却饱经战乱流离之苦。
后来天下终于大定,进京不过三月又随母亲离去,说到底,她并没有享受到安远伯带来的荣华富贵,但她却没有生出什么戾气,反而一身的平和安详。
不论席姊姊的继父是何种身分,看她这样,那继父的人品必然是不会差的。
慢慢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他脸上扬起笑容,道:“那姊姊一定会做饭了,应该不会像我们家那群只会摆花架子的家伙吧?都是厨娘弄成半成品,她们直接放进锅里笼屉,然后就敢腆着脸说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简直没眼看。”
程玥宁因为他这个说法不由失声笑了出来,这么埋汰自家姊妹就不怕被人挠脸吗?他这张漂亮的脸蛋要真被挠花了,那还真是怪暴殄天物的。
见她笑了,齐渊的心放了下来,继续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尝尝姊姊的手艺。”
“好啊。”程玥宁也没驳回他这个要求,直接答应了,“只是到时不能嫌弃我手艺太拙。”
“才不会。”齐渊拍胸脯保证。
看他继续啃剩下的苹果,程玥宁从瓜果盘里拈了些瓜子出来,慢慢地嗑起来。
在富有节奏的嗑壳声中,齐渊慢慢升起困意,最后就睡倒在车厢内。
程玥宁往一边避了避,顺手抖开车里预备的一条薄毯给他搭到了腰腹间。
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将瓜子壳倒出窗外,程玥宁一手托腮,一手平放在桌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景物出起神来。
她这次进京究竟是惹着了哪些人呢?
这个时候,程玥宁想到了最初老管家说过的那个“极贵之人”,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老管家连提都不敢给她提一下醒?
是宫中之人?必然得是宫中之人,否则如何称极贵?
可宫中极贵的那个得是当今皇帝陛下啊,可她又没见过皇帝。
程玥宁觉得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果然她就不是个适合动脑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