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来者在听见他的沙哑呼唤后,蓦地止住了步伐,目光准确地落至他的身上,却在见着他后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
“等等,别走……”斐然见来者似要转身离开,他忙出声留人。
站在岸上的人影,虽是如他所愿没有再挪步了,可他也不知是被溪水冻得太过昏沉,还是被无处不在的水花给影响了知觉,他总觉得那道灰色的身影在刹那间似乎缩小了许多,可一晃眼,就又恢复了原状。
站在岸上的尚善,一语不发地冷眼看着斐然就这么在水中半浮半漂,整个人几乎就快要被溪水给冲走了,若不是他死死握住那一小截枯枝的话……
不知怎地,一见着他的那张脸,她不但心底有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甚至还有种莫名压抑不住的暴躁感,这让长久以来都以救人救命为习惯的她感到很不自在,因她发现,这还是她头一回打心底的不愿去救人,也是头一回,由衷的想要溪中之人去……死一死。
怪了,怎么一见到这个人,她心底就有股说不出的熊熊怒火?
尚善紧蹙着眉心,怎么也无法理解此刻存在她胸臆间的古怪感,这种莫名的感觉就像这谷底烦人的白雾般笼罩住了她,任她怎么甩也甩脱不开,也令她在救人这一事上感到踌躇不已。
“救……咳咳咳……”眼看来者就一个劲地站在岸上沉思毫不施加援手,再也等不下去的斐然忍不住出声提醒来者,却一开口就被溪水给呛得差点就松了手。
尚善努力压抑着此刻自身奇怪的异状,十分忍抑地自袖中翻出一张黄符拍在身上,然后走上前弯下身子,伸长一手拉住斐然的衣襟,轻轻松松地将他给拖过来再扔到岸上。
总算获救的斐然,狼狈地趴在地上直喘着大气,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似就要散架了。待到他总算匀过气息,想一谢眼前的救命恩人时,一双粗布鞋映至他的眼帘前,他缓缓抬起头,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
身着一袭灰色道袍的恩人,有着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可在她的头顶上却束着类似道人的发髻,且她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不但十分不友善,仿佛还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似的。
“多谢……”他虽有些不解于她那几乎无法掩饰的厌恶目光,但还是选择先向她道谢。
“叫什么名字?”尚善捺着性子问,眼下她只想搞清楚来者何人,以及在面对他时她的拳头又为何会直犯痒。
斐然想也不想的就答了,“在下名唤斐然……”
说时迟,那时快,尚善的面上随即风云变色,原本看向他还犹带怀疑的目光当下变得凌厉似刀,紧接着,她二话不说地起脚再把他踢下去。
无端端又被踢回水中的斐然,被冰凉的溪水一浸,原本稍稍放松的心神马上全数回笼,千钧一发之际,他紧急抓住岸上的一撮杂草,这才没被强劲的水流给冲走,他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岸上不打一声招呼,说翻脸就翻脸的救命恩人。
“这是做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后悔救你了。”
“慢着……”眼看着她又抬起脚,似是打算把他踹进溪去,他急急忙忙扯开嗓门大叫。
“你就下去吧,祝你早日不得安息。”尚善完全不理会他的叫嚷,抬起一脚踩在他的肩上开始缓缓使劲,一心一意的,就是要他再回去死一死。
“咳咳咳,等等……”不小心整个人被她踩进水里后,斐然使出了仅有的力气挣开了她的脚浮上水面,不明白方才的救命恩人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杀人凶手。
尚善没给他废话的机会,下了狠心再赏他俐落的一脚,一鼓作气将他给踹得远远的,而受了她一脚后,斐然没能挣扎半分就被卷入溪水中重游旧地,湍急的水势一下子就将他给冲了个老远,他才勉强将头冒出水面,整个人便撞上了溪中的大石,强烈的晕眩猛烈朝他袭来,令他迷茫地闭上了眼,咕噜噜地沉进了水中。
将斐然踹回溪里的尚善,此刻正在岸上烦躁地走来走去,最终,她停下了矛盾不已的脚步,忍无可忍地抓着头上的发,扬首朝天大声怒吼。
“啊——”
可,即使都已怒吼过一通了,她腹内的火气与恨意却丝毫没有消减半分,她索性将头一扭,气冲冲的走回岸边,不甘不愿地往自己身上拍了两张符,便踩着水花半飞半飘到小溪的上头,顺流往下找了许久后,在水底两颗大石间找着了早已不省人事的斐然后,一手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又给拖回了岸上。
无情地将他随地一扔后,尚善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斐然他,好像……不喘气了?
该不会真溺死了吧?
哼,哪能那么便宜了他!
尚善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握紧拳头后,一记重拳直赏在他的肚皮上,就见差点跑去鬼门关探亲的斐然动了动,先是大大吐了几口灌饱的溪水,接着便是撕心裂肺地剧烈咳起来。
他怎么又上来了?
咳到几乎没力的斐然虚弱地半眯着眼,一时之间还不太清楚自个儿是怎么上岸来的,但在他又见着那双熟悉的布鞋后,他有点惊吓又有点恐惧地看着尚善,并闭紧了嘴巴,在心底想着这回他到底是该谢还是不该谢她。
瞧瞧方才她把他踹下去的那股子狠劲……身为习武之人,他知道,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杀意,这位姑娘不是在同他开玩笑,也不是无聊想作弄作弄他,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去死。
始终想不出他到底是从何得罪了这位陌生恩人,斐然在犹豫许久后,最终还是胆战心惊地选择了重蹈覆辙,紧张万分地自嘴边蹦出一个字。
“谢……”不会又一脚把他踹下去吧?
尚善声音里的寒意像是掺进了冰渣子。
“不必谢我,我会让你后悔活过来的。”呵呵,他们来日方长。
听着她威胁的语调,斐然霎时觉得围绕在周身的寒意似乎又更凝重了几分,令原本就因浸了溪水而冷得发抖的他更是抖得有若风中秋叶。只是正当他全心全意提防着她又有些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或是突发的狠招时,她却是转身就走,留下孤零零又湿淋淋的他躺在原地。
他究竟是招谁惹谁了?还是不小心得罪过哪一路神仙?斐然幽怨地抚着被她踹过的胸口,摇摇晃晃地自地上坐起,目送着她那抹快要消失在白色雾气中的身影,然后认命地站起身子跟上她。
跟着她一路走回溪水的上游处,在溪边不远处有座由茅草所搭的简陋小屋,而方才那位丢下他的恩人,此刻正坐在小屋前收拾着一些用来调味的香料。
他小心地走上前,却又不敢再靠她太近。
“姑娘,咱们……可曾有过什么过节,或是在下可曾得罪过你?”他自认他的记性不错,很确定在今日之前,他并未见过这位道姑似的小姑娘。
她柳眉轻挑,“何以见得?”
“又或者,咱们是否有过深仇大恨?”若非如此,普通人会似她那般心狠手辣?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你挺自觉的。”尚善不阴不晴地瞥他一眼,嘴边漾出一抹他看了就头皮发麻的诡谲笑意。
都险些被她溺死一回,这种情况下他再没半点自觉他就是个蠢人了……硬着头皮迎上她那仇恨多得几乎都要满溢出来的目光,斐然提高警觉地默默再往旁挪了挪位置,以拉开彼此间的危险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