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时分,里头的客人都是姑娘,而且全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偷偷打量晁枢引,想必令他十分不自在。
当然,她就是要让他不自在、让他不痛快,谁教他连在梦里都在欺负她!
“郡主这是在习难我?”晁枢引扫了一眼,冷沉问着。
“对。”她大方坦承。“但你也可以不做。”
其实,就算他没有完成所有约定的事,她还是会把粮补足,毕竟不管怎么玩闹,绝不能让卫所兵饿肚子,再者江南的状况有点古怪,还是小心为上。
“不做就没有米粮?”
“当然。”她笑眯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样就对了,就是要看他臭着脸,这样的他,才是失忆后她最熟悉的晁枢引。
晁枢引闭了闭眼,不假思索地朝摆放手绢的架子走去。
尹挚有些意外,他竟然就这样走过去……那头还有姑娘家呢。
当初要他买手绢时,他在铺子前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一股作气跑进去,不到半刻钟就跑出来,买了条她压根不喜欢的手绢,不管是材质样式还是绣工都算不得上品,分明就是随便抓了一条就跑。
她故意挑剔了一番,把自个儿的喜好说了一遍,就见他腆着脸记下了,那时……感觉真可惜,人事已非。
晁枢引皱着眉,俊脸上的不耐毫不遮掩,正在那跟数不清的手绢奋战。他认为这个任务并不纯粹是要挑手绢,而是要挑她喜欢的,可手绢光是材质就有数种,更别提上头的绣样和颜色繁多,这种玩意儿,他压根不知道时兴的样式和姑娘家的喜好。
要命的是,一旁架上的贴身衣物放得那般显眼,他不知道要把眼放哪里去,偏偏余光一扫见,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日替她洗衣物时手里抓着的那件肚兜……
咬了咬牙,他集中精神挑选着,只想赶紧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只因为看见庞定就鬼使神差地踏进这铺子!
无声咒骂着,面前的手绢怎么翻看就是没一条顺眼的,他不禁想,她那般刁钻的人,府里定有绣娘绣制,哪里需要刻意在外头采买。
蓦地,他像是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手绢要挑素色的,你挑这么艳的底色,怎么会以为我喜欢?我要的很简单,素色偏淡的,只要有绣边框就成,小巧的缀花、流云都好。”
晁枢引倏然回头,正巧对上她的眼,就见她极不自然地转开,他不禁脱口道:“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我没说话。”尹挚不禁发噱。
他是挑手绢挑到快发狂了不成?铺子里静得很,刚才那几个姑娘早就被他一脸肃杀之气给吓得跑离铺子,掌柜的都快哭了。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说谎,但他明明听见她的声音,而且仿佛看见她拿着一条湛蓝的手绢,不住地对他说教。
那是什么?
他攒着眉努力回想,脑门却突然像被鞭子抽着,教他忍不住按着额,即便紧抿唇角仍逸出压抑的痛吟。
尹挚见状忙走向前。“你……你不要紧吧,又头疼了吗?你别挑了,赶紧回去歇着。多静,去跟左千户说一声,让晁大人搭我的马车……”
话未说完,手已经被晁枢引抓住。
“不用。”他哑声道。
“要,一定要。”她急声道。
御医说过,他的脑袋里有瘀血,要是因为用力回想还是撞击什么的,都有可能让瘀血乱窜,届时会落得什么后果,连御医都不敢臆测。
虽他没了记忆,可更多时候,她更庆幸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丢了什么都无所谓。
“不成,我还没挑好手绢。”松开她,他咬了牙,忍着最痛的一波过去,赶紧抓着时间挑手绢。
“不用挑,横竖你不可能挑出我喜欢的,而且——”
话未完,就见他挑了一条月白的蚕丝绫手绢,四个边角缀着细致的迎春花,简单朴素,却是她向来喜欢的款式和绣样。
“你……”
“你肯定喜欢,对不?”他扯唇笑着。
“你为什么知道?”
“素色偏淡的,只要绣边框就成,小巧的缀花或是流云。”
尹挚直瞪着他,瞬时红了眼眶,颤着唇,问:“你恢复记忆了?”那是她说过的话,只对他说过的话。
她浑身颤着,带着不敢奢求的期盼,等待着。
“没有,只是……”话还没说完,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尹挚赶忙托住他高大的身形,扬声吼着,“庞定、左旭!”
霎时,左旭和庞定冲进铺子,几个人立刻将晁枢引扛上马车,急驰而去。
雨一直下,下得人烦躁不安。
坐在马车里的尹挚掀开车帘,注意着外头往来的马车。
“枢引还没到吗?”身旁的贺氏柔声问着。
尹挚轻应了声,黑眸眨也没眨地盯着外头。
今日府尹设宴,她知道他也会前来,所以特地在知府宅外等他,原因无他,纯粹想知道他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紧。
那日送他回杭州前卫所,可是碍于身分她无法进入,只好守在外头,等军医告知诊断结果才离开。
军医的说法和御医的说法相差不远,皆是脑中瘀血造成的痛楚而昏厥,开了药方要他好生静养,如此就不会有大问题。
是了,只要他好生静养,偏偏那混蛋隔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她跑到卫所才知道他带着左旭和杜获外出,卫所里却无人知晓他上哪。
连着十几日他都未归来,直到昨日总算回来,她让庞定派到盛珩身边的护卫才回报,原来扬州那儿确实出了事。
扬州根本没有疫病,是镇江卫指挥使造反,掳了扬州知府的家眷为质,再封了三个县城,晁枢引调动其他卫所兵前往扬州,和盛珩里应外合,拿下了镇江卫指挥使,却也发现卫所和县城里的米粮铁器全都不翼而飞。
如此状态,饶是她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一直在追缉的祸国侯臣简昊衍果真在江南一带,而且如此胆大妄为地伙同以往朝中党羽,放肆行事,可以想像杭州前后卫的粮库也许不是被烧,而是被抢了再一把火烧了。
所以皇上派晁枢引下江南,根本不是为了查粮库失火,而是终于有了简昊衍的下落吧。
那混蛋,差事虽然重要,可他才病倒,怎能就带人赶往扬州?
偏偏她还为这种混蛋牵肠挂肚,什么事都做不好!
“阿挚,一会晁枢引要是来了,你要收敛一点,这里可是知府宅邸。”贺氏瞅着她,心想她要是不略略提点,就怕她家丫头一见到人会一阵拳打脚踢。
这丫头从小跟着她祖父学拳脚功夫,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比一般姑娘要强上许多,从小又在祖父跟前和护卫身边长大,让这丫头少有姑娘恬静的模样,性子有时比汉子还汉子,直教她担心往后不知道该怎么出嫁。
“娘,这里的民风倒是比京里要开放许多,在宴上我与他见面也不算失礼。”她眉眼不动地盯着外头说着。
“不,我担心的是你揍他。”贺氏语重心长地道。
她自然知道江南的男女大防不如京城严谨,可就算严谨又如何?丫头何时放在心上?
“我——”
“郡主已经揍过了。”坐在对座的多静从暗格里取出茶水,先递给贺氏,再递了杯给尹挚。
尹挚狠狠瞪她一眼,无声骂了句坏丫头。
多静无声回了她一句——奴婢还没跟夫人说你踢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