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送?”
丁翠英拿起一叠纸钱往火盆里添,一边用铁筷翻着纸让它们烧透,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没脸送,而且她已经出家了。”
李业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是的,他们都没脸,当年的事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那就是个由头,可李素月却是真真切切的在庵堂里生活了十几年,如今或许是对父母亲情失望透了吧,干脆直接出了家。
丁翠英说的也是心底话,她是真的没脸再面对女儿,这么多年她亏欠女儿太多。
这次婆婆去紫云观的事,她事前竟毫不知情,事后还是婆婆抱病回府才知原委。
月儿出家是对的,这府里又有谁对她真的上心呢?
别人打上门去,他们这些血脉至亲却一无所知,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她自己面对,如今对她怀着恶意的人过世了,他们哪来的脸给她送一封报丧的信?
虽然没有人送信,但李素月还是在几天后从来紫云观进香的香客嘴里听到了这件事。
她也不过就是在三清殿前多上了一炷香罢了,逝者已矣,事儿翻过了,除此之外,她也不会再为对方做什么,她从来不被他们期待,她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期待。
所谓亲情,也是需要经营维系的,然而她跟镇远侯府的亲情缘太过稀薄,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庵堂里的小尼姑,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
“小师父在三清祖师面前许了什么愿?”
又是那个坐轮椅的残疾男子,这两天她看到他的次数有点儿多。
李素月想着,对他行了一礼,漠然道:“世上许多事靠求神拜佛是解决不了的。”
“小师父此言有理。”
李素月从他身前走过,没有继续跟他交谈的意愿。
“表妹!”
突然一道突兀至极的喊声从前面传来,紧接着便见一条人影快速地朝这边奔跑过来,对方在她面前恰好及时收往脚步,一脸讨好地朝着她笑,嘴里又喊了一声,“表妹。”
“滚。”李素月横眉冷对,只有一个字回敬。
卓玮玠手中的摺扇在脸前展开,遮住了自己上扬的唇线。
丁武平讪讪地伸手在脑后挠了挠,“表妹,我错了。”
李素月完全无视他,径直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我真错了,我不该同你耍心眼,表妹你多聪明啊,是不是?你只是当时没拆穿我罢了。”丁武平死皮赖脸地追上去。
“不是,”李素月意料之外地搭了他的腔,丁武平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紧跟着的下一句话,“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自作多情。为了防止你以后再乱表错情,请跟我保持陌生人的距离。”
“这样讲多伤感情啊。”
“对不起,我们仅有亲戚情谊。不过那是我出家之前,现在,我们是陌生人。”
“啊——表妹你还生气呢?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捅你一刀,跟你道个歉,你是不是不到两个月就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她是那么大度的人吗?这人怕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吧。
“我……”
“哦,对了,像你这种天生缺心眼的问你是多余的,皮糙肉厚的,可能一刀还未必能捅进去。”
丁武平的心被扎得有点儿狠,眼里有着万千委屈。
月表妹你变了,你不再是领着我上房揭瓦,甩各种黑锅给我背的表妹了,你直接毫不留情地对我人身攻击了。
咱们从小一起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情谊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怎么能想像自己跟一个哥们一样的人订亲成婚生娃过一辈子的情形,所以我就使了个小心眼拐了个弯儿表达了一个立场而已,谁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月表妹你竟然直接使了杀手锏啊。
丁武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几十棍军棍打下来,现在才刚消肿而已,教训已经很深刻了好不好。
虽然表妹对自己爱搭不理,还偶尔往心窝子扎刀子,但丁武平依旧不离不弃地追随在她的左右。
目送那对表兄妹走远,卓玮玠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扇子,眼中满是兴味之色。
这位丁公子一出现,一贯在人前平和有礼的李素月立时便活泼生动了起来,似乎一下就撕掉了身上的那层伪装,她跟丁武平的关系想来确实是很好的。
“找个人去查查这些年李道姑在庵堂的生活情况,重点是她和丁武平之间的事。”卓玮玠以扇掩口低声对身边的护卫吩咐,有一名护卫领命而去。
对这些毫无所觉的李素月一路伴随着某人的嗓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表妹,这地方好小啊,身子都活动不开。”这是丁武平参观完小院后真实的感想。
“那你给弄个大的地方啊。”李素月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直接就回嘴。
“这没问题啊,地方我都瞧好了。占地也有小二亩,周边有十几亩田,养活你一个人那是绰绰有余。”
李素月将沏好的茶放到他手边,波澜不惊地道:“没少费时间吧。”
“还行,主要是两个表弟费的心多些,我就负责掏银子。”丁武平大剌剌地说,半点儿邀功的意思都没有。
“钱全你掏的?”
“那倒不是,”丁武平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就出了个大头。”
李素月忍不住一笑,调侃道:“舅母就没削你?”
丁武平嘿嘿憨笑,拒绝回答这个有点儿伤心的问题,李素月也不深究,反正答案她心里也有数。
“地方都有了,那表妹你什么时候去住啊?”
“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她点明。
“嗯。”丁武平承认得无比坦荡。
李素月也不为难他,爽快地就给了他答案,“随时可以。”
“啊?”
李素月不吝给他解惑,“我在这里本就是挂单。”
丁武平由衷地说了句,“我觉得自己又被你坑了。”
李素月只给了他一个无害的微笑,让他自己去体会。
“果然是这样,”丁武平用力撸了一把脑袋,最后泄气地说了句,“反正从小也被你坑习惯了,没啥。”
李素月脸上的笑容扩大,不忘落井下石,“活该,谁让你跟我耍小心眼的,还自作多情。”
丁武平一脸苦色,“表妹你宰人太狠了,我娶媳妇的钱都搭进去不少。”
“活该!”李素月悠然地啜了口茶,全无半点儿愧疚之色。
“你们家那老夫人没了,你知道吗?”
“嗯,听观里的香客说的。”
他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这可真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素月笑了笑,没搭腔。
丁武平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没给你递消息估计也是自知没那个脸,哪里有当祖母的这么祸害自己嫡亲孙女的,真是个浑人。”
李素月淡定喝自己的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我听表弟说,这观里的饭食特别难吃,我看你果然是清瘦了不少。”
“他们夸张了。”李素月还是为紫云观的做饭大师父辩解了一下。
“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走之前领我转转呗。”
“嗯。”
“斋饭真那么难吃?”丁武平忍不住又跟自家表妹确认。
李素月笑道:“供给香客的斋饭味道还不错。”
丁武平顿时一脸被打了的神色,咽了口唾沫,小心求证道:“所以上次他们来,你故意带他们吃道众饭食?”
“对啊。”李素月承认得毫无压力。
丁武平一脸感慨地说:“果然,做你兄弟也免不了被坑的命运,这一刻我竟然感觉十分舒畅,不是一个人倒楣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