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回盖杯,她取出帕子替他擦嘴,抿着笑瞋了他一眼。“侯爷不渴了吧?能回答妾身的问话了吧?对言官提要洗刷你当年冤屈,还有江南景春的萧氏宗亲传出要迎你重回族谱的事,侯爷心里怎么想?”
“嫣儿心里怎么想?”萧陌不答反问,从敞窗照进的午后阳光将他半身镶出一层薄亮,常服前襟松松垮垮,连腰带也没系,慵懒样子像适才其实偷偷睡去了,眼下还没清醒。
乔倚嫣险些看痴,甩了下脑袋瓜逮回神志,不满了。“是妾身先问,侯爷倒反过来问我?欸,你到底怎么想嘛?”
他抬臂抓抓后脑杓,老实答。“懒得想。”
……啥?
她柳眉都要倒竖了。“那侯爷要不要现下仔细想想?”
他眼珠子溜了圈,似斟酌着,却道:“那嫣儿帮本侯想吧。”
乔倚嫣抓起他一只粗犷大手发泄般又揉又捏,终是忍不住“喷火”了——
“这有什么好想?如此这般简单的事侯爷还想不通吗?以往的景春萧氏说是人才济济、人脉广拓,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侯爷被除族谱的当年,景春萧氏即便位在世族谱里,说到底不过是空壳子勋贵,朝堂上具分量的位置已无关萧氏子弟什么事,在野的话又瞧不起经商或务农有才的子孙,完全就是眼高手低,如今就更别提,连爵位都被夺了,你回归仅是被利用的分儿!”
男人懒懒眨动眼皮,再次抓头。“唔……利用我什么?”
“利用侯爷你重回世家大族的行列啊!”边嚷着边郑重跪坐,她两手握成拳头抵在大腿上,直勾勾的眸光瞬也不瞬,满是不平和担心。
“喔,所以……”
“所以你不要回景春萧氏的族谱,那样太划不来,他们那样也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脸皮厚成那般是我平生仅见了,怎么可以那样欺负你、弃绝你之后,还有脸回头想迎你回去!”怕点不醒他,也怕他始终还是在乎名声和一族传承,她心绪波动变大,脸上忽地滑下两行泪水。
她边掉泪边坚持着——
“侯爷既问我想法,那、那你听好了……妾身不允你回去!九死都不允!听清楚了吗?”非常硬声硬气。
书房忽地陷入静寂,没有半点声响,却能察觉到隐隐波动的……什么?
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乔倚嫣才微蹙眉心便听到男人道——
“好。”
好……什么好啊!
她双眸眯起,这微乎其微的动作把眸眶里的泪全都挤出来了,听到她家侯爷再次出声——
“好。全听嫣儿的。嫣儿不让我回归景春萧氏族谱,本侯不回便是。”
乔倚嫣先是愣住,见到他笑得好生愉悦,一下子就都明白。
那个她刚刚才察觉到的“什么”,此际浮现眼前,就是——
她被耍了。
这个男人……这、这好会装傻的男人……他哪里需要她帮他“仔细想想”?他根本已想得一清一二楚、心知肚明得很,竟还来耍着她玩!
“萧大将军定远侯爷你这是欺负人!”
娇声一扬忿忿高喊,她不管不顾扑过去,抡成粉拳的两手胡乱捶打,换来的却是他朗朗笑音……说啊!老天爷您且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萧陌由着她捶,他一身铁骨硬皮,那几下捶在他身上竟还颇舒服。
最后是她自己捶疼般哀叫了声,他才顺势将她抱住,握住她之前受伤的手。
她小臂上的划伤愈合成细细一道粉色痕迹,预估再抹几日特制香膏就能完全淡去。
萧陌抓着她的手,吻落在那伤痕上,亲着她手腕内侧和手心,低声道——
“我记不得上回张声大笑是何时之事?好像……从未有过。”
乔倚嫣心窝子立即被戳了。
她静下来任他拥着,近距离望他,轻哼了声。“妾身原本还想咬侯爷两口出气,既然能逗得侯爷难得大笑,那便算了,不咬了。”
她说不咬,他却凑过来咬她先下手为强,乔倚嫣菱唇失陷,被吻得乱七八糟。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恶向胆边生了,就不该对他客气,她揽紧他猛亲,双腿改而跨坐在他盘起的大腿上,柔荑从他颈后衣领探下,爱抚他刚硬中带着朝度的肌体。
两人边亲边闹边笑,胸间热烫,身子也跟着发烫,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叩、叩、叩!
三下敲门声,非常清楚地响起。
来到书房门外的丹魄扬声道:“侯爷、夫人,咱们侯府大门外跪着人,是景春萧家的人……夫人见吗?”
书房内,罗汉榻上缠在一块儿的两人彼此紧拥,定住不动。
结果萧陌仅顿了顿,接着唇鼻摩挲她细嫩颈侧和耳畔,一副还想继续下去的势态。
乔倚嫣边笑边躲,两手捧住他的脸推开一小段距离。
“侯爷要白日宣淫,妾身下回奉陪到底,今儿个……好不好就乖些啊?”
听到男人发出近乎挫败的嘟哝,惹得人直想笑。
有人在府外跪求治病。
乔倚嫣心里明白,若非事情不好拿捏,老罗总管作不了主,不会让她的贴身丫头过来请示。
待安抚好自家侯爷,去到正廉堂上听完老罗总管所道,乔倚嫣已明白七七八八,遂让婢子将跪在定远侯府大门外的人带进来。
跪求治病的人并非景春萧氏一族的谁,而是在以前的萧侯府、如今的萧府当下人的一名中年女子。
女子身型矮壮,带着自家十四岁的小姑娘一大早就跪在定远侯府外。
门房出去赶人,赶不走,后来报到老罗总管那儿,还是拿她们母女俩没法子。
是老罗总管心善也厚道,没让府里护卫动粗将人轰走,结果一阵风来把十四岁姑娘头上戴的帷帽吹开,让他目睹到那小姑娘脸上模样,恻隐之心登时大作,这才硬着头皮去惊动自家主母。
此时正厅堂上,被人称作“邵大娘”的女子犹拉着闺女儿跪着,即便乔倚嫣温声笑语地要她起身说话,她依然不肯起来,只是拚了命地磕头乞求,加上不擅言语,来来回回求的就那几句。
而挨着娘亲跪地的小姑娘也边哭边跟着磕头,磕个没完没了的,头上帷帽都弄歪了。
要不是乔倚嫣轻轻抛了句——
“再拿额头确地,再求个没完,我可要请你们娘儿俩滚出去了。”
还不把邵大娘吓得一把抱住哭到发抖的闺女儿,当真不敢再动!
乔倚嫣再次庆幸没让萧陌随她一块儿露面。
她家侯爷应是没耐性听人哭哭啼啼,到时他不耐烦,身上迸出的威压更盛,若把人家母女俩吓昏,场子就更乱了。
所以吓得刚刚好最好,终于清静下来,之后的事就好办得多。
纤指举杯揭盖,她慢悠悠喝着素心送上的茶,再徐徐问话,问什么,邵大娘就答什么,靠着引导的法子来问话,很快将事情厘清。
起因在于萧府请了各路大夫替主母何氏以及四小姐萧咏贞拔毒治病,其中有一位大夫主张以毒攻毒,且说得头头是道,何氏和萧咏贞也是医到无药可医、当真走投无路,便信了以毒攻毒这一套,还特意拨出一间小跨院让那位大夫住下,遣了仆婢伺候。
但那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大夫一张嘴说得有模有样,在调制以毒攻毒所需的毒粉时却不知哪里出错,何氏和萧咏贞不但没被治好,整个萧府从上到下竟有十多人莫名其妙中毒,毒伤显现在外表上,让脸肤严重溃烂,碰到水的话状况更糟糕,会痛到像被火烧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