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可清。
可清表情淡漠,然而那流露着痛楚寂寥的眼神,却瞒不了人。
而且……尽管可清没说出口,但他能隐约猜到,当年穆家之所以手中无兵,导致骆城被攻破,怕是和他李家脱不了关系。
据他所知,二哥与可清,自幼交好,而十一年前,正是父皇起兵造反之时,汉国皇帝知晓两家交情,自是不可能让穆家军好过。
夷人能破城,怕与汉国皇帝的报复有关。
他们李家欠可清的,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
良久,李熙平方道:“所以三年前你自请戍守景城……”其实并不像朝中那些人所说的,只是为了替二哥争夺兵权吧?
穆可清抬头仰望夜空,轻叹了声,“无论是当年骆城或穆家之事,发生过一次就够了!”
那一战,让她失去所有亲人好友。当她听闻恶耗自山中赶回时,除了因不在骆城而逃过一劫的嫣嫣与李灿璃外,世上再无人知晓她便是穆家三小姐——穆情。
当然,其实还有不少认得她这张面孔的人,但她从小野惯了,出门总作男装打扮,并自称是她爹穆方的儿子穆可清,因此大多人皆以为她是穆可清,而非那大门不出的穆三小姐。
李熙平心头一疼,忍不住脱口道:“可清,这天下没有人值得你这般付出。”
特别是李家,明明亏欠他如此多,却还疑他负他。自己从不曾像此刻般,以流着李家血为耻。
他甚至觉得……就算可清是男的又如何?二哥既然与可清有情,便该好好待他才是。
这几日他也看清了,柳嫣和可清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朋友,二哥成亲一事,柳嫣显然比可清更愤愤不平。
若是两情相悦,性别算得上什么?可清这样的人,值得二哥好好珍惜。
“也许吧。”她轻轻一笑,抱着酒坛又喝下一口,“我只是……不忍心。”
她不贪名也不爱权,来到景城,只是不忍心见旧事重演,不希望景城变成下一个骆城。
“太多情在朝中是无法生存的。”李熙平望着穆可清,低声道。
他原是想骂他蠢的,但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说不出口。
可清所选的道路何其崎岖,绝对不是头脑清楚的人会挑选的,偏偏他晓得可清是聪明绝顶的人。
他想阻止他,想把可清好好护在身后,别让他在那充满荆棘的路上继续跌跌撞撞的前进,最后却又舍不得拉住他。
毕竟,被豢养的鹰,还算得上是鹰吗?
一只鹰在空中翱翔固然得担心被猎人捕杀,可当它被像金丝雀般豢养起来,那也不再是原来的鹰了。
他不希望可清变成那样。
想劝阻却又明白可清的想法而无法阻拦,那种心焦又心疼的痛楚,反覆煎熬着他的心。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会,忽地勾唇笑了,“谢谢你,熙平。”
谢谢他的了解和关心,也谢谢他没有劝她。
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艰辛了,不想再花力气说服那些总想劝她回头的人。
“谢我做什么?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什么忙也帮不上。”他自嘲道。
连厉害的二哥,都没能替可清争取到更多,自己又能如何?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在朝中无权无势。
“你能来到此地与我相识,就已经够了。”穆可清笑道。能和他相识一场,她便很开心了。
他动了动唇,发现自己又想骂可清笨了。堂堂一个将军却连心愿都如此微小,不过交了个朋友就满足……
可恶!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痛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可清,脱口说出,“可清,我虽没法给你太多承诺,但我想告诉你,往后这条路,你不是一个人走。”
穆可清一震,抬头望向他。
“你若想留在这里,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陪着你。”他眼神坚定道。
这承诺给得太冲动又未经思考,可他并不想收回。
不能劝,又不舍可清如此辛苦,那么就陪着他吧!
柳嫣与可清再好,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能在背后支持他。而自己却可以站在可清身边,在战场上陪他出生入死,守卫国土与百姓。
李熙平不愿深思自己怎会对穆可清许下如此重的承诺,他只知道,这个人绝对值得他这般对待。
穆可清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喃他的名,“熙平……”
她深知他是一诺千金的人,话既出口便不会改变,但自己是何德何能拥有他这片真心?
感动,已不足以形容她内心澎湃悸动的情绪。
即便是李灿璃,她也从未期望他能为自己做到如此,眼前这男人,怎么如此轻易就许诺了?
他和李灿璃一样,都是皇子,应有很多丢不去的包袱啊!
然而此时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因此穆可清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捧着手中的酒坛望着他,胸腔那颗心是从未有过的狂热跳动着。
第3章(2)
景城毕竟是战事不断的边关要地,李熙平安稳的日子才过一个月,先前被穆可清重创的夷军便已重新整顿好,再度来袭。
此次敌军来得突然,人数更是前所未有的多,顿时全城上下全都戒备起来。
夜晚的将军府灯火通明,几位军中将领在议事厅中讨论如何御敌,分作两派主张,一时间争论不休。
只是不管怎么吵,有一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没说出口——这回在敌方人数的绝对优势之下,他们无论用何种战术,都势必是场恶斗。
他们想守住景城,恐怕得付出极大代价。
穆可清坐在主位上听着双方的争执,一语不发,待众人已说得口干舌燥,她才道:“好了,我心中已有想法,如今也晚了,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将军……”这个答案显然令在场的众人皆不满意,纷纷皱眉。
李熙平觑了一眼,只见穆可清面露倦意的说:“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了,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便独自踏出了议事厅,留下面面相觑的部属。
“将军是怎么了啊?”其中一名将领嘀咕着,“军情如此紧急,他怎么还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副将韩靖甫转头望向李熙平,“殿下既然是来暂代军务,可有什么想法?”
“穆将军都说心中已有想法了,你们难道还信不过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他慢条斯理的反问。
“这……也是啦,将军向来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或许真的已有妙计……”一人附和道。
大家这才安了心,分别离去。
然而眼见被自己劝动的众人一一离去,李熙平却未因此放心,反而拧起眉。
虽然起初有点疑惑,但他转念一想,随即明白可清刚才为何是那样的反应。
可清并不是真的累了,而是不愿在不知奸细身分的情况下讨论战术,让细作有机会回报。
想来前次遇袭一事,令可清不敢再轻信军中任何人。
但这次情况凶险,还是先和他商量一下对策比较好,若仅是他们两人私下讨论便无须担心军机被泄。
想定后,李熙平便自然的直接往穆可清住的院落走去。
穆可清生活过得简朴,将军府中下人本来就不多,因此李熙平虽然没特地隐匿行踪,仍无人发现他的到来,让他顺利的直直走至穆可清的厢房外。
房中的灯是亮的,他上前正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