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冬未依然直挺挺地跪坐在那棵千年梅树前的祠堂外回廊上,方才那由远而近的呼喊声,她其实听见了,却又不是那么确定,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金黄色的夕阳,在她身上落下一道阴影,她才幽幽地抬眸望向来人。
这男人,高大冷峻得像尊大神,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充满着悲伤与怜悯,感激和愧疚……
她定是头昏眼花了吧?竟有这般的错觉?
“浅羽他……醒了?”说出口的话打着颤,白白的雾气散在空气中。
“醒了。”齐藤英树居高临下深深地看着她,想把她此时此刻虚弱美丽又惹人怜爱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烙印下来。
“真醒了?”
“真的醒了。”
舞冬末笑了,也哭了。“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话方落,心神一松,舞冬末直挺挺的身子陡然一软,便要往旁跌去,一双手臂快一步地抱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外头天冷,她的身体却滚烫如火,早已跪到无知觉的双脚已是伤痕累累,却这么努力地坚持到最后一刻,就算此刻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狼狈又脆弱,但在他眼中,她却是那样的坚强勇敢又美丽呵。
“你这个傻瓜……真是个傻瓜……”齐藤英树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着。“但是谢谢你,舞冬未,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千年梅树下,金黄色的落日洒在男人宽大的背影上,男人抱起了女孩一步步往东院走去。
“大少爷,二少奶奶她……”管家石嫂在大厅门口便迎了上来。
“去叫医生,还有让人赶紧准备热水热汤,二少奶奶正在发烧。”齐藤英树边说边把她抱进屋里——他的屋里。
齐藤大宅分东西南北院落,他住东方院落,浅羽住西方院落,老爷子住北方正院,进门处是南方,是大厅、会客室及起居室及吃饭用餐的地方。
他没多想,因为浅羽刚醒,她病了,不适合把她抱进那屋子去,所以便顺手把她抱进自己院里好方便照看。
管家石嫂见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句。“大少爷,是不是应该把二少奶奶抱到西院去?”
齐藤英树一顿,道:“浅羽刚醒,怕人多进出吵杂扰了他,还是先在我屋里照看着吧。”
“是,大少爷,那……我等等把医生请过来。”还是大少爷有先见之明,一早便让她把医生请到家里候着,说是二少爷若醒了要医生做全身检查,若二少奶奶病了也要请医生。
“先让医生过来看二少奶奶!花不了多少时间,等看完二少奶奶再去浅羽那里慢慢做检查。”
“是,我知道了。”
这一晚,整个齐藤大宅都乱哄哄的,齐藤浅羽的睡醒,舞冬末的病倒,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医生看完那个又来检查这个,一切都告一段落之后,已是一、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哥呢?”齐藤浅羽醒来已有一些时间,却还没看见哥哥英树。
高桥步看向齐藤泷一,齐藤泷一则笑着拍拍儿子的手。“你哥忙着呢,晚一点会过来看你的。”
齐藤浅羽挑了挑眉,开玩笑地说:“忙什么?有什么事比我这个弟弟醒过来更重要?”
齐藤泷一笑了笑。“你这臭小子也真是,能捡回一条命都靠你哥呢,才一醒来就怨起你哥来了!”
齐藤浅羽撇撇唇,凝眼瞧着齐藤泷一。“爸爸,现在没外人了,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我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
如果他没记错,他昏迷前的记忆是停留在夏天……
闻言,齐藤泷一敛了笑,神情沉重不已。“我自然是要跟你说的,而且你也要认真地听我说,毕竟这事关你的未来……浅羽,你有妻子了。”
“什么?”齐藤浅羽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的父亲。
天杀的……
昏迷了大半年没死还不够惊险刺激?
他,竟然娶妻了?
“这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七月,满街绣球花依然盛开,粉红,淡紫,粉白,酒红,一簇簇的在屋边街角或是花田中绽放。
京都的齐藤家族是一百多年前齐姓华人的后裔,后改日本姓为齐藤,时间久了,也少人知道以酿私酒起家,却于近几年在资讯软体业窜起且赫赫有名的京都齐藤家,骨子里是百分百的华人血统。
京都齐藤家数代传承皆是娶华人女子,无一例外,家人之间通用的语言也是中文,只有在对外或是必要时才会使用日语交谈及沟通,这是属于齐藤家的传统,没有人想过要去打破,就像那个流传上百年的诅咒,也一直没有人去提及一样。
‘待你们齐藤家诞下双胞子嗣的那一日,便是我的复仇之时……这是你们齐藤家欠我的,一命抵一命……’
二十一年前,从齐藤泷一得知爱妻朱妍怀的是双胞胎兄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黑眸深处总掩不了忧虑,他想把那诅咒当成一番将死之人的怨恨之词,告诉自己毋须放在心上;他想将那诅咒当成一名女子因为爱不成所给的恐吓,身为大男人应该无所惧怕,可当意外一次又一次地到来,再大的信念终将动摇。
爱妻朱妍在诞下双胞胎兄弟的当时便难产而死,如今,刚满二十一岁的儿子齐藤浅羽,竟在生日当天晚上一睡不醒……若说难产而死是意外,那浅羽莫名其妙的一觉不醒又该如何解释?
齐藤泷一的目光沉重,望着静静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儿子齐藤浅羽,纵是心里早翻腾过无数巨浪,可表面上的他还是镇定如常。
浅羽,就像睡着了一样的平静。
长长的羽睫遮住了他那双总是带笑飞扬的眼,高挺漂亮的鼻梁下是两片薄而好看的唇,面颊瘦了些,可完全不掩他那张睡着了依然俊秀迷人的脸庞。
他总是爱笑,眼神闪亮亮的,和哥哥的内敛沉稳不同,明明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是一动一静。浅羽爱玩爱飙车,及时行乐像个野孩子;英树则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一本书、一部电影,看起来优雅而深沉。
拥有这两个儿子,一直是他失去爱妻之后心中最大的依恃,就算他不愿尽信鬼神诅咒之说,可事到如今,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找法力高深之巫师的事一直在秘密进行,齐藤家财大业大,一点风也不能透到外头,每每有人将巫师引进病房内查探一番,也没透露过躺在病床上那人的身分,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月,直到通灵巫师问那披星戴月而来,点亮一室烛光,求神问卜,方微露曙光。
“只要找到一个紫微坐命、三方四正都与此命盘相符之女嫁给令郎,令郎就有救了,只是……”
“只是什么?这样命格的女人世间难寻?”
“是难寻,但对我而言找出此人却不是难事,重点不是这个……”白须巫师面带愁容,不住地抚着白须。
“那是什么?师父但说无妨。”
巫师轻叹一声。“重点是那女人必须是真心爱着他,心甘情愿为他在二月的寒冬,梅花盛开的日子里,在当年那女人自缢的千年梅树下念上一万次咒语,跪上七日,每日七个小时,一心一意,每分每秒都为他可以活下来而祈求,这才能把令郎的魂魄从那下诅咒的女子手中再抢回来啊。”
齐藤泷一面容一窒。“这该如何是好?浅羽都昏迷不醒了,如何让那女子真心爱着他,还一心一意虔诫地为他可以活下来而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