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常因为弟弟受尽委屈,一回燕瑀将宫女推入湖中,捞上来时已剩半条命,燕瑀不敢承认,就把事赖到他身上,父皇大怒,命他跪在雪地里。
他不服、他愤恨,他指天为誓,道:“倘若是我推人入湖,必教我……”
母后来了,及时掩住他的嘴巴,捧起他的脸,抹掉脸上结成冰珠子的眼泪,然后说:“心意若诚什么都不必说,心意虚伪才需要发誓,不是你做的,便是脏水泼你一身也污不了你的心。”
母后没向父皇说情,却静静地陪着跪在他身旁,母后把他的手裹在掌心,让自己靠在她怀里,他永远记得那天,母后的手很冰却很柔软,记得母后身上传来淡淡馨香,一点一滴将他满腹愤然融化。
太监进殿里禀告,父皇虽生气,却让他们起来。
敏姑姑抱他回宫,母后一路牵着他的手,在敏姑姑后背,他看见雪地里映上两排脚印,每个印子都在告诉他,必须用一辈子的孝顺来回报母后。
从那之后,背黑锅于他不再难受,因为他知道母后信任自己,旁人如何他不管,只要母后知道,他便不伤心。
“儿臣书抄好后,先请母后过目。”
“好,关太傅性子挑剔,你别敷衍了事。”
“我明白。”
皇后把苏木往前推,对两个儿子道:“他是苏大夫的徒弟苏木,年纪和瑀儿一样大,这些天会留在宫里,你们要好好相处。”
燕瑀仰高下巴,满脸不屑,让他与平头百姓好好相处,母后脑子进水了?
他没接话,燕帧却拱起手自来熟道:“我对医术感兴趣,常自己寻医书来读,有些不解之处,能否请教阿木?”
“大皇子客气了。”
皇后有些疲惫,道:“你们下去吧。”说完又对苏木道:“皇太后那边你要多费心。”
“是。”
三个少年刚走出皇后宫殿不久,燕瑀想到皇太后那张刻板脸孔,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时,一个女孩没头没脑地往前冲,速度飞快,眼看就要撞上燕瑀,急切间苏木拉他一把,同时间,女孩撞进他胸口。
呃……像被车给撞了,痛!幸好苏木武功不差,幸好他身强体健,若真撞上燕瑀,说不定会呕出一口老血。
以芳抬头,发现自己撞错人了,懊恼自眼底一闪而逝,只是他竟没摔得四脚朝天?不自觉的敬佩之情微微露出。
她是故意的,故意快跑,加速度往燕瑀身上撞,却没想……可惜……他是谁啊?长得真好看呢,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好看……
习文不成,被逼念了几年书,能用来形容人的词汇很多,可是看见他,脑子乱了,翻来覆去只有“好看”两个字最贴切,虽然他们家的小阿笙也好看,可是看见他,心脏不会像现在这样,怦怦怦造反得厉害。
以芳望着苏木好看的脸,笑得傻兮兮,恨不得一直贴在人家胸口,永远别脱身。
苏木被她看、也看她看得……傻气,这是相当难得的状态,他聪颖慧诘,脑袋清晰,曾经他被号称“不当机电脑”,但这一刻,当机了,他没喝粥,可脑袋糊成一锅粥。
傻傻地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细致的五官,呼吸顿时窘迫。
不是她!这是浮上心头的第一句话。
“她”很瘦弱,“她”的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她”的情绪内敛、常常带着一股隐忍,而她健康、精神奕奕,脸上的笑容像容器装满似的,不断往外溢。
他否决两人相像的同时却无法否决自己的发傻,他沦陷在她娇憨呆傻的笑脸中、一瞬不瞬,若干早已模糊的过往,再度在脑海中鲜明。
燕瑀见状,一肚子火气,谁要苏木多事,如果郑以芳就那么撞上来,温香暖玉在怀,他……还能放手?
燕帧发现燕瑀的怒气,忙道:“怎不小心点儿,要是受伤怎么办?”
苏木想笑,她那身力气,像只小牛犊似的,只会让别人受伤吧。
回过神,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宫里,连忙捡起规矩,微屈膝向两位皇子见礼。“多谢大皇子关心,我没事。”
柔弱娇嫩、大家闺秀到极点的模样,看得燕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身子某处蠢蠢欲动,如果她不是国公府的娇娇女,如果她不是名满京城,如果不是母后一意阻拦,她早该躺在他的身下……越想,他口干得越厉害。
“以芳没事就好。”燕瑀上前,想扶起她。
以芳淡淡一笑,轻巧避开,心底暗道一声可惜,倘若撞上,今后有得他哭了。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掐起喉咙、细声细气道,一双眼睛直视苏木衣襟。
苏木双眉微挑,有趣,才进宫就碰上这桩。不是故意才怪,别说那一把力气,她还使上巧劲儿了,若他没有武功,肯定会摔得鼻青脸肿,以及……瞄一眼胸前被贴上的小物,她和燕瑀有仇?“没关系,小心点便好。”
以芳浅浅笑着,不露齿、带著名门淑媛该有的疏离与礼貌,她拿起帕子道:“对不住,把公子衣服弄脏了。”
话出同时,她企图用帕子将小黑点抹去。
良心不安了?苏木侧过身避开,任由小黑点在衣襟上渐渐渗入、隐没。“没事。”
见没能擦掉,以芳心急不已,完蛋,又闯祸了,要是不弄掉……
“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倘若有所损伤,郑国公府必会负责到底。”她咬唇轻道。
损伤?看来那东西比想像中的更严重几分。不苟言笑的苏木忍不住笑开,因为她的眼睛很亮,因为她很亮的眼底带着不安与歉意。
“在下苏木。”他回道。
“如沐春风的沐?牧民的牧?或者……”
“木头的木。”苏木回答。
木头?他爹娘取名字会不会太随便?但她露出合宜笑容。“是个好名字。”
木头的木是好名字?燕帧笑问:“好在哪里?”
废话,除了好写,还能找出好的?可她温柔道:“木秀山林,饮尽天地灵气,苏公子人如其名。”
这样夸人……还真矫情,不过苏木直接笑弯眉眼,他真想掐掐她的脸。
不对,他想掐的是“她”,可“她”瘦得无从下手。
他常说:“多吃点吧,瘦成这样会嫁不出去。”
“她”苦恼道:“是啊,我好担心不能嫁给你。”
她总是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可……终究遗憾。
“以芳要去见母后吗?我陪你。”燕瑀不满被忽略,企图再度引起注意,他上前插话,下意识往那双柔荑摸去。
以芳咬牙,要是可以……要是可以,她想把那双猪蹄子给砍下。
苏木没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身形转过,挡在两人中间,道:“姑娘要见皇后娘娘吗?可她方才喝过药,歇下了。”
燕帧把燕瑀的欲望看得分明,忙道:“我们要去给皇奶奶请安,以芳要不要一起去?”
“好的。”
她方说完,燕帧、苏木便一左一右护着她往前走。
去皇奶奶那里?那还有戏唱?燕瑀想到皇奶奶就怂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跑掉。
见燕瑀离开,燕帧松口气道:“以芳没和国公夫人一起进宫?”
“有,弟弟也来了,他们在皇奶奶那里,我只是急着见皇后娘娘,想私底下问问父兄的消息。”哥哥们随父亲上战场,已经年余没见,而这两天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
燕帧一笑,道:“这我知道,昨天军报返京,你哥哥爹爹打了大胜仗,很快就要班师回朝。父皇已经下令,待郑家军返京,要我与二皇弟率百官到城门口相迎,这回论功行赏,你父兄必定要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