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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非凡大笑,问:“为什么?”

  晨希回答,“学音乐会饿死,台湾没有音乐舞台。”

  当下,他没说话,但在心底想,等自己赚大钱,就买一个音乐舞台送给她。

  可是她却说:“我根本下需要舞台啊,我只想教几个学生,日子可以过得下去就好了。”

  她很清楚,就算拥有很多的钱,也不会让人变得更快活,这点,她在父母亲身上获得充份证明。

  当然,姜非凡一样很快就睡着,她一样自顾自说话,也不管他到底听了多少。然后,隔天清晨,他又跑掉。

  她还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再来,但这回:心底存了期待。

  她发挥想像力,想他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小猫咪,哪一天,等他突然想起回家的路,就会自动回来。

  果然,两个月后,他来了。

  再然后,三个半月、两个月……他总是自由来去,不预先通知也不多说自己的事。

  然后、然后的然后,她习惯了等待她那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小猫咪”。

  *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七日。

  “天寿死囝仔,你以为你老母留多少钱哦,都给你吃光了啦,还念大学,你想给他死啦。”

  舅舅穿着夹脚拖鞋、白色汗衫,手抓起一根比臂膀还粗的棍子追着姜非凡跑,一百九十公分的姜非凡,长腿轻松一跨就冲出大门。

  舅舅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没追到人还摔一跤,他气得把棍子往前丢,棍子在柏油地面叩叩叩撞三下、连翻几圈后,戛然停下。

  “我早就说过,是你自己不听我的话,硬要收养那个杂种,果然咧,人家不感恩,还说你污了他老娘的钱。”穿花洋装的舅妈把一头蓬乱鬈发塞到耳后,懒懒靠在门边说风凉话。

  “你讲什么鬼话啦,我不收养他,谁收养他?我老姊就这么一枝孤苗,不然要把他丢在路边,让他自生自灭哦。”舅舅用力走进屋里,砰!泄恨似地用脚把门踢回去。

  “去找他老爸啊,他又不是从石头坑里面蹦出来的,没了娘还有爹。”

  “我要是知道他爸是谁,我会浪费那么多白米,米要钱买也。”

  “就是说,妈妈犯贱在外头乱搞男人,儿子更贱,年纪轻轻不学好,跟人家耍流氓,还自不量力要念大学。想当流氓教授哦,还早得啦。”

  “死查某,你骂谁贱,不知道他妈是我姊哦。”说着,舅舅粗鲁一推,将舅妈推得去撞墙。

  “你敢对我动手,我要带我儿子离家出走……”

  声音小了,躲在小巷里的姜非凡再也听不见争吵,背靠墙,他仰头看着那方小小的、蓝蓝的天空。

  十九岁的脸上,三十岁的沧桑。

  他低头,碰触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干!

  他恨恨的把书包甩到背后,不理路人好奇的眼光,扣好胸前钮扣,仍然朝着学校方向继续走,这个书,他非念完不可。

  他牢记妈妈去世前的殷殷嘱咐——

  “儿子,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念大学、念研究所,这样才不会让人看不起……”

  他懂,他的亲生父亲看不起妈妈,他的亲戚家人把妈妈当成笑话,嫌弃她的家世背景、学历,嫌弃她的无知可欺。

  妈说,她鼓着多大的勇气才敢上关家大门,告诉他们她怀孕的事,没想到一群同情心被狗吞掉的上流人士,只是冷冷瞥她一眼,问:“你确定孩子是我们关家的种?”

  老妈为赌一口气,硬是把他生下来,供他补习念书学英文,她立定目标,要存多到吓死人的钱让他到美国念哈佛。

  她说:“儿子,总有一天,我们要抬头挺胸走到关家人面前告诉他们,‘没有养到姜非凡,是你们的损失。’”

  可是,她来不及看他去念哈佛就生病,后来死了,钱全进了舅舅、舅妈的帐户里。

  好心收养?是吗?姜非凡噙着一抹冷笑。

  他猛地抓头,把黑色的头发抓得一团乱,他的世界又乱又烦,他愤世嫉俗,很想大吼大叫,看到人扁人、看到树扁树……然后,范晨希和她的海鲜面跳进他脑袋中央。

  她不是最漂亮的女生,但是她的笑脸让人很安心,说话慢慢的,要听她说话必须要平心静气,很有耐心。

  她的手指头白白的,光是坐在钢琴前面就很有气质,他很喜欢看她弹琴,虽然听不懂她在弹什么,但是光看她的十根手指头飞快的在琴键上跳来跳去,他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跟着激动。

  她的手指头一定有魔法,不但可以正确无误的压在她想要的音符上,还可以煮出全世界最好吃的海鲜面。

  他也喜欢她的声音,软软的、温温润润的,好像滑滑的柠檬水,滑入他的梦里面,有她的声音在,他总是睡得特别沉。

  心慢慢平静,一朵酷酷的笑浮上他的嘴角,他知道,自己很喜欢她。

  今天下课后去找她吧,送她花……花,他叹气,手插在口袋里,拨弄着里面的几枚硬币,讥诮跃上嘴角,他凭什么喜欢她?

  不想去找她的,但下课后,他的两条腿在潜意识的引领下,走到晨希家,他带着自鄙和自卑,架起一张酷到不行的虚伪冷脸。

  然而在迎上晨希无伪的热情瞬间,自卑消失。

  虚伪和真诚的战争里,后者总是占上风,于是在他憋不住思念煎熬的时候……就出现。

  第2章(1)

  二○○一年一月二十六日。

  晨希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小礼服,大大的蝴蝶结绑在身后,她外面罩了件洋装式大衣,穿着高跟鞋的两条腿冷得打颤。

  寒流来袭,这种天气不适合穿小礼服,但她今天有一场演奏会,不能不照规矩打扮。

  同学说她很厉害,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她笑笑不回答,她哪里不紧张,她是不能紧张,一紧张便要坏了的。

  晨希手里抱着一束绿梗的纯白百合,不是香水百合,没有浓郁的香味,但这东花让她不禁笑了。

  花是同学的哥哥送的,演奏结束之后,他问她,“可不可以当我的女朋友?”

  可以吧,她想。

  十九岁的女生,是该谈一场恋爱了。

  可是,姜非凡的脸在那个时候浮上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为什么拒绝?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同学的哥哥是一流学府的法律系高材生,将来必是精英级人物,说不定还会去选总统,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她会变成第一夫人。

  哎,错失良机,她该懊恼的。

  但当电梯打开,她在家门前看见姜非凡颐长的背影时,懊恼不见了,她只想着,该怎么把他喂饱。

  这次,两个月有了吧,他整整让她等两个月,等得有点累,可所有的疲惫在他背影映入她眼帘瞬间,蒸发不见。

  他转过头,又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右手臂裹满纱布、脸颊贴了两处,帅帅的脸肯定又要多上两道疤。

  这个男人,怎么学不会保护自己?有坏人,就应该躲远点啊,人家拿刀拿枪,他怎么打得赢人家。

  晨希心里这样想,完全把他“可能是坏人”的念头丢掉。

  她没把眼光落在他的伤口上,细细看住他的眼睛。

  很好,他的眼睛仍然清灵湛亮,没有眼泪、没有哀伤,那么他只伤在身上,没有伤在心上。

  姜非凡低头看看手肘,这次伤得比较重,腿缝了三十几针、手缝二十七针,这是为了救人受的伤,他觉得不冤枉。

  至于以前,他常让人看不爽,呛声、暗扁,而绝大部份的原因是女人,他的女人缘好到不行,而他习惯来者不拒,因为女人们抢着送上的便当很好吃,巧克力、糖果、饼干能适时填饱他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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