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定山像是入了定,没有任何的反应。
陶静姝就当他的沉默是回答,再次上马,轻叱几声,驾马离开了,保护她的侍卫们也跟着一道离开。
一直到马蹄的声音完全消失,面对着庶女尸体的陶定山才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体,目光直直地落向院门口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的脸上神色复杂至极,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地形容出它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眼眶却一点点泛红,最终有泪滚落。
“姝儿……”
蓦然醒转,人生若大梦一场,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啊……
出了定国公府的陶静姝没有回那处三进宅子,而是纵马又出了城,直奔保国寺而去。
她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但她不在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出了国公府后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来这里,所以她就来了。
依旧是在那处小小禅院,陶静姝又一次见到了圆空。
“方丈。”
“施主。”面对着衣角染血的陶静姝,圆空神情自若,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陶静姝也像没有看到自己浅色裙裾上的血渍一般,泰然地在蒲团上坐下,语气冷清地道:“如今我心愿已了。”
圆空道:“佛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那道门可收我?”
“空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陶静姝的目光有些茫然,怔怔地说:“我不知自己该归向何处。”背负了几世的记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之前,还有着对陶玉颜的恨,如今,她却真的很迷茫。
“施主若不知,何妨便交由上苍来决定。”
“上苍?”陶静姝扬了扬眉。
“嗯。”
陶静姝朝墙上那个斗大的“佛”看去,半晌后才喃喃地道:“我觉得上苍安排的那条路我可能并不喜欢。”
圆空满是智慧的一笑,“那就找自己喜欢的去走。”
问题于是又回到了原点,她不知去路,方丈让她听天由命;她不喜天命,方丈就让她自寻去路,可她并不知去路……
这问题有点困难,思考是一件很耗费脑力的事,加上最近她一直特别容易感觉饥饿和困乏,所以听到那一声“咕咕”的声音时,陶静姝并不算很吃惊。
听了双喜的提醒,之前她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了,但从她情绪激动,翻身上马直奔回城杀入国公府一刀结果了陶玉颜,紧接着又骑马跑到保国寺来,身体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生,又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但肚子饿肯定是真的饿。
“原来施主饿了。”
陶静姝突然觉得脸有些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方丈见笑了。”
“可惜老衲这里并无吃食可供施主食用。”
“方丈是赶客出门了?”
圆空却是笑着双掌合十道:“老衲这里实无可食用之物,施主只能往别处寻去。”
陶静姝笑着起身告辞,“叨扰多时我这便告辞了。”
“阿弥陀佛。”
陶静姝出了禅室,步出小院,走上那条通向外面的小径,可是没走太远,她就伸手捂住嘴,跑到一边,扶着一棵树“哇哇”地吐了出来。
她死了很多次,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并不后悔,也没觉得害怕,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吐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脸色如蜡,嘴唇泛白,手脚都有些发软。
手有些费力地在树干上撑了撑,陶静姝努力平复胃部的那丝翻涌,再这么吐下去,她极可能会昏在这里。
侧身靠在树上闭了闭眼,她想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再走。
歇了片刻,她听见有脚步从前方快速接近。
“姑娘!”
“娘娘。”
只听声音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人是双喜和双杏,陶静姝勉强睁开了眼,看到头上绑着布条的双喜一脸焦急地朝她跑过来。
双喜近前的时候,陶静姝就软软地倒向了她,她和双杏同时伸手将人接住。
“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婢子啊。”双喜的眼泪来得又凶又猛。
陶静姝有些虚弱地道:“刚才吐得有些凶,肚子又饿,手脚有些软,没什么大事。”
双喜带着泪对双杏说:“你去喊人来抬姑娘,我在这儿陪着姑娘。”
双杏点点头,然后转身就回去喊人。
人其实是现成的,一直有侍卫隐身在暗处跟着,但得找步辇将人抬到寺门口,他们带来的马车停在那里。
陶静姝目光落在双喜系着布条的伤处,“要紧吗?”
双喜摇头,流着泪哽咽道:“婢子没事,婢子贱命一条,不值得姑娘如此,姑娘若是因此出了好歹,婢子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陶静姝的目光罕见地充满了感慨,十分的柔和,“生命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贵贱。”
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不懂啊,双喜,你陪了我那么多世,我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伤害你,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也要替你出头的。
“姑娘有受伤吗?这些血……”双喜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不是我的。”
双喜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忧地劝说,“姑娘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是难受就不要说话了。”
“嗯。”陶静姝靠在双喜的怀中,虚弱地闭上了眼,“双喜啊,我杀了她,可我也并不开心。”
“姑娘向来心善,如今却被人逼得提刀杀人,怎么可能开心。婢子是不会武,若婢子会武,必不会让姑娘脏了自己的手,五姑娘那样的人不配脏了姑娘的手。”
陶静姝呢喃道:“我有些累。”
“姑娘且歇着,婢子在。”
心神疲惫的陶静姝便在贴身大丫鬟的怀中安稳地睡了过去,等双杏找人抬着步辇赶来,将她抱上步辇,都没能将她惊醒过来。
*
第七章 怒杀五妹妹(2)
睡眠是人体自我疗伤的一种方式,所以陶静姝又累又饿的时候她选择了睡觉,可饥饿到底还是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双眼睁开,入目的是陌生的帐幔,鼻翼间浮动着陌生的香气。
她这里才有些许的动静,垂落的帐幔便被人挂起。
“娘娘想必是饿了,这是一直煨在小炉上的鸡汤,娘娘喝一点吧。”
陶静姝慢慢坐起,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伸手接过双杏手中的小碗,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凤仪宫,娘娘来过的。”
陶静姝摇了摇头,低头轻轻吹汤,慢慢啜饮,香醇的汤汁徐徐浸润肠胃,让她的精神终于好了起来。
“双喜有伤在身,故而没让她当值,娘娘不用担心。”
“你有心了。”陶静姝停勺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婢子分内之事。”
用完饭,陶静姝让人伺候着洗漱了一番,这个时候夜色已深,没有必要再穿外衣,只换了件寝衣。
由于之前睡足了,她此时没了睡意,便让人拿来棋盘打棋谱消磨时间。
她摆到第六步的时候,外面有太监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陶静姝捏棋子的手顿了顿,接着又置若罔闻地继续落子。
龙牧归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摆棋。
天知道在收到她骑马疾奔入城杀入定国公府的消息时,他是如何的胆战心惊,差一点儿就魂飞魄散。
她可是有孕在身啊,这要是有个万一,那问题就大了!
早知道就不瞒着她了,也不至于事到临头她全无孕妇的自觉,上马提刀砍人,那是她该干的事吗?
他之前便来看过她,只是她一直睡着,他便又回去处理政务,等听到她醒来,吃过东西,精神还好,这才过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