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原本在推挤的朱怀文和瑞珠也被这笛声吸引了,一起凑到花格窗前,宝珠则是早已看呆了。
“眉香楼……”这三个字自瑞珠那清脆的嗓音中逸出,“不就是青楼吗?呵,好大的气派!”言语中颇有贬抑的味道。
宝珠则不管那是不是青楼,她羡慕的是这样的排场。“要让我此生也有这样的一次排场的话,该有多好……”
“宝珠你这个傻瓜用S场再好,她也是个青楼女子啊,假如给你这样的排场,然后叫你去青楼卖笑,那你要吗?”
“不行不行,我娘会打死我的!”宝珠吓得螓首频摇。
瑞珠咯咯笑了起来。“就是你真的做了青楼女子,也不见得会有人愿意砸银子帮你弄这样的排场啊,能得这样的排场,那肯定得是楼里最红牌的妓女才成。”
这话说得宝珠发窘,瑞珠的意思是说她姿色不够,她愤怒地横了瑞珠一眼。
“喔?那你倒说说看,能得这样排场的是什么样的妓女?”秦可卿闻言侧过睑来,颇感兴趣地问。
“小姐,这你就不知道了,秦淮河两岸青楼众多,里头的妓女卖艺、卖笑、不卖身,当然啦,要做到这样得真有些本事才行。这些个摇钱树都是老鸨从小便物色进来悉心培养的,琴棋书画、舞蹈样样精通,所吸引的客人也都是文人雅士、高官贵族,这些人若是喜欢哪位妓女,就得想办法帮她‘梳拢’。”
“梳拢?” 看着小姐眼中兴趣增浓,瑞珠更是说得眉飞色舞了。“这梳拢啊,就是让这个妓女专门为这个人服务,在青楼里,这可是非常风光的一件事喔!这个人得先给妓院一笔重金,再出资办一场隆重的宴会;若这名妓女的身份地位高,邀请前来参加宴会的对象也一定是有头有睑的风流雅士。之后呢,这人还得再给鸨母一笔厚重的礼金,这才算是完成了梳拢仪式。”
秦可卿轻笑道:“你这丫头,本领真不小,居然连这种风花雪月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有个亲戚,以前在秦淮河撑船的,我每次回家啊,总要缠着他跟我说这些事。”
“你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宝珠道,“刚刚我们进金陵茶馆时,就听到楼下的客人在谈论眉香楼的眉香姑娘,说今晚有个客人要帮她梳拢,还说什么好大的手笔,邀请了好多名人,我起先还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秦可卿支着头,望着眉香楼,淡淡地道:“眉香姑娘吗?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帮她梳拢?”
瑞珠转身喝了一口茶,不以为然地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些个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吗?小姐,您别以为他们真的这么有钱,他们散尽家财去讨一个名妓欢心,最后弄得落魄潦倒,那也是常常有的事。”她转头过去,见站在身后的朱怀文一脸深思,便开玩笑地说道:“我说朱公子,你若喜欢我们家小姐,可得专情些,不许去搞这种事情知道吗?”
经她这么一说,朱怀文突然脸色大变,一拍额头慌张地叫了出来:“哎呀!梳拢、梳拢,我怎么就忘了这件大事呢?”
他急忙提脚欲出碧螺春阁,想想不对,又凑近秦可卿,一脸歉疚地道:“秦姑娘,我有事得先离开,不过呢,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样吧!这柄扇子先送给你,当作我们的定情之物,等我忙完了,立刻就到你府上去提亲。”说着,他便把那柄折扇硬塞人秦可卿手中。
“等等,我又没有——”
手中的挣扎止于他施力紧握的掌中,他欢喜甜蜜又有几分害羞腼腆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到你府上提亲的。”
“啊?提亲?”瑞珠跟宝珠同时瞪大了眼,心里不住地讶异。他们这么快就私定终身了吗?
“喂,你快放手!这样成何体统?”
秦可卿羞窘地低叫着,在朱怀文听来只当是她不好意思当众做这亲热的举动,只好不舍地一握,随即放开。
“你好好保重,我先走啦!”目光盯着秦可卿,他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出碧螺春阁。
“小姐,你们两个……”
瑞珠的话还没问完,就见朱怀文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睑慎重地道: “对了,你可得赶快回家去,别在这风月场所多逗留,我会不放心的,也不喜欢你这样抛头露面,知道吗?”说罢,他又转身离去。
这句话说得既关心也霸道,瑞珠走到门口,确定朱怀文下了楼,这才回来,一把拿起秦可卿搁在桌上的折扇,讶异地问: “小姐,你们两个——”
“住口!”她难得在她们面前动怒地低斥,夺回她手中的折扇,一把挥开,气急败坏地捂着。
“谁跟他私定终身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死心,真是个书呆子。
“那这折扇……”
“他要送我,我有什么办法?”这个莫名其妙的书生,老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问道:“我要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好了,船在下面等我们了。”
经过乌烟瘴气的一天,美好的夜晚总算来临了,折扇一收,她轻柔地道:“那走吧!”
*******************
这就是秦淮风月。
富丽繁华、灯月辉映,笙歌缭绕、缤纷朦胧,连荡漾的河水,都显得异常轻柔妩媚。
秦可卿坐在藤椅上,手里摇着朱怀文的折扇,一双眼因为心情舒畅而绽放柔光,悠闲地浏览两岸凤光。瑞珠跟宝珠则凑到船尾,对着一旁那些窗户大开,里头或者开筵席,或者有妓女弹琴吟唱的小楼指指点点。
她这船,在秦淮河算是小的,没有船舱,船夫就在船尾摇着桨,甲板上摆着两张藤椅,可坐可躺;两边各有两根木柱,撑着一个弧形的顶。
本来瑞珠帮她租的是两边有窗格,里头摆有简单的家具,可容纳七八人的船舫,后来她看了一看,觉得现在的这艘小船玲珑轻盈,虽然摆设简单也没有遮蔽的篷子,但是视线能看得开阔、一览两岸楼阁,便当下更换过来。
“哇!好美的船喔!”
听见瑞珠的声音,她凝于两岸楼阁的视线掉转向后,果然看到一艘气派非凡的大船自小船身后划来,船上有笙乐隐隐传来。
大船很快便追上小船,进入秦可卿的视线范围内,此时宝珠突然叫了起来: “瑞珠快看,那不是那位相公吗?”
“什么相公啊?”
瑞珠正被大船的华美布置吸引,顺着宝珠所指的方向望去,大船顶层雕花窗内站着的正是朱怀文,不禁惊叫起来:“哎呀,是朱公子!你看他身边那六名女子,那不正是眉香楼前吹笛的那六个姑娘吗?”
秦可卿自藤椅上站了起来,啪地一声,一柄折扇掉在船板上。
瑞珠跟宝珠转过头来,见秦可卿神情古怪,似乎是惊奇诧异,又是伤心愤怒。
她走向前,清澈的目光直盯着缓缓驶过的大船。
眼看着大船就要越过她们,瑞珠不甘心,扯嗓叫了起来: “朱公子!喂,朱公子!”
船上的朱怀文听到叫唤,视线瞥向身侧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本来还谈笑风生,一见到小船上站着的人,当场脸色大变,他扑到窗前,一双眼与她对峙,乌云立即密布。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愤怒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