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热血沸腾的段凌波,在朦胧中恍恍地听见他的声音,但他的双目刺痛,看不清 他到底是敌还是友,依旧想举剑劈杀,令无可奈何且不想在皇宫中生事的云掠空,不得 不近身一掌袭向他的心窝,并看他颠颠倒倒地退了几步。呕出数缕血丝的段凌波,在尝 到口中自己血腥味后,神智瞬地被拉回,迷茫地眨了眨眼,“掠空?”
云掠空喘着气,“你消火了没有?”每次都这样,平时就像只懒洋洋的睡狮,对人 总是嘻皮笑脸极少动怒,可是若真正惹毛他,他就变脸变人,不但没啥理智还四处乱咬 人。
“我……”段凌波抚着胸口,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勃然大怒。
“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照着战尧修的话去做,不要和你自己以及其它人过不去。” 云掠空看他清醒了大半,于是踱回他的身边帮他收剑回鞘,并且在他耳边语重心长的叮 咛。
“明知地玉在似印身上,战尧修怎还要杀她?”段
凌波气得肩头频频抖索,”他不想完成八阵图了吗?没有她,谁来放上最后一块玉 ?”
“战尧修说,他只需要楚似印的双手放玉,并不需要她活着。”云掠空一掌放在他 的肩头上,暗暗施上内劲试着把他给镇住。
段凌波振声大吼,“失了一双手,她还能做人吗?”
“所以战尧修才要你杀她。”云掠空忍不住别过脸,“这二十年来,你虽然对战尧 修忠诚无比,但战尧修仍是要看你的忠心。”
他凄吟地笑,“杀妻来证明我的忠诚?”这二十年来,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何那 个男人要这么待他,就连一颗心也不留给他?
云掠空自袖中抽出一柄亲自打造好的精致短刀,将刀塞进他的掌心里。“你若要证 明你的忠诚,就在立春那日砍下战尧修所要的那双手。”
段凌波无言地看着那柄刀,在刀影中,愤怒和伤心全都沉淀了下来,他看见了自己 那双仿惶不定的眼眸,也看见了他那颗陷入两难的心。
云掠空斜睨着他,“这回,你要你的心,还是要听从主子的命令?”每回只要战尧 修下令,他总是会不计一切地达成任务,但这回,就不知他会怎么选。
段凌波黯然地问:“贞观所说的地狱,指的就这个?”这不是地狱,这比深陷暗黑 无浮屠的地狱还要残冷,这是心的炼狱。
“我已经把话带到了。”云掠空重重拍着他的肩,“立春之前,你可要好好考虑。 ”
天色渐暗,虫鸣卿卿,看着天际的云朵由绊红逐渐转为妖异的蓝紫,段凌波仿佛看 见了一缕缕游魂在他的四周急急窜摇,喧嚣哗噪地呼啸而过,而能拯救他的光明再度远 去,又将他留在黑暗里,留下他这抹无处可去、无处可从的孤魂。
不知独自在这儿站了多久,浓重的夜色带来了一轮似钩的银白细月,晚风喧腾而起 ,卷起一地的落花,也将他的神智吹醒。
段凌波低首望着手中森冷的短刀,眯细了眼把心一横,蓦地举刀划向空中,朵朵被 吹落的杏-花迅即在空中一分为二,凋零落散。
***
似印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段凌波的身影在一个又一个女人之间飘来荡去,梦里的他,眼眸闪闪晶亮, 可是他的眼神却很不安定,倒像个四处流浪的孤影,他连笑也显得不真,像是数了张面 具般地来面对众人,用虚假的笑意来面对每一名女子,每一个靠近他的艳容……她看不 清楚他真正的样貌,不知他是否真的笑得很开心,或者,他整个人都是一张极好的面具 ,被他用来欺惑世人,伪装自己。看着他的那双眼,她为他感到孤寂,她好想揭开那张 面具,好好地看看他,看他那双不说话的眼眸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清冷的夜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悉窣作响,夜色暗制而来,一股幽风吹开了缕缕纱帐 ,冷意徐徐坲上她的脸庞,催促着她自迷梦中醒来。
似印循着冷意幽幽睁开眼,一抹人影在她面前遮去了烛光,看不清来者是谁也察觉 不出气息,像抹幽魂似的静默。
她防备地移动,起身偏过那抹影子,在烛光下看清了来者,赫然发现那个方才还在 她梦里的段凌波,此刻就近坐在她的身边,默然无语地执起她的双手,看得十分专注。 无穷无尽的挣扎在段凌波的心底翻腾着,犹豫辗转地在他脑海里荡漾。
红融融的烛光下,似印的小手显得格外洁白柔细,似是白玉细雕而成般地滑嫩美丽 ,在那上头,深深浅浅的纹理画过她的掌心,就像是一条条细致的红色丝线,静卧在她 的掌心上,也同时丝丝卷绪地缠绕在他的心头,织成一张网,四面八方地包围着他寻不 着出路的心。
这双放心停搁在他掌心里的小手,他怎舍得将它们砍下?云掠空的每一句话,此刻 徘徊在他的脑里挥之不去,每一句,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她是名来杀他的刺客,虽然他不愿相信,可是他所派出的人探来的消息,都说明了 她是出自相国府的人,如云掠空所说是司马相国的义女,奉命嫁给他并取他性命,他即 使再不愿,仍得接受这个事实。
那柄藏在他袖中的短刀,轻轻凉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在提醒他该是动手的时 刻了,可是他好想再多看她一眼,好把她细细地镌刻在脑海里,以防她会在他的回忆里 消失无踪。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也和她一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好属下 ,尽责,忠诚,对于战尧修的命令从不质疑,从不背弃,他总相信战尧修所下的每个命 令都有着他的道理,他不需考虑不需思考,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是啊,他只要像往常 一样遵行命令就行了,只笑轻轻一掌,她就会像那些凋落的花朵,无声,安静地掉落, 枯萎,死去,只要他狠下心来……心?他还有心吗?在他胸膛里,一直以来不是都只有 半颗心而已吗?这二十年来,就算没有她,他不仍活得好好的?就算没有情,没有爱, 他的世界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还需要犹豫什么呢?站在敌我分明的立场上,他根 本就不需要考虑的,他只要抛弃了一切不去想不去看,在麻醉了自己后,麻木的动手去 做就成了。
灯影下,静看着他且不明所以的似印,发现他飘忽不定的眸子,视现逐渐集中在她 的身上,而他的眼神也突地变得森冷,阵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打颤。
“段凌波?”她瑟缩着肩,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那肃般的眼眸。
他的手缓缓爬至她光洁的额际上,对准她的天灵,打算快速地,无痛地一掌击毙她 时,在她那似水的眸子里,他看见自己倒映在她眼眸中的凄楚面容,顿时,一种啮人心 肺的感觉又回来纠扰着他,钱撕万扯的,令他有如失掉了心般地创痛,搁在她额上的掌 心,仿佛遇热烫着了般,逼得他不得不猛然抽回手。
谁说把心硬生生的割去很容易?杀她,比杀他自己还要痛苦,他必须费尽千辛万苦 用尽力气,才有办法把自己扯裂的心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