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个长年居留在国外的母亲,名义上是陪伴弟弟读书,实际上,大概也是想离开台湾的乌烟瘴气吧?
这此年来,她的家人们显然都把自己安排得很好,只有她,过得一团糟!
“爸,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平静地说:“或许以前有,甚至有一度我以为自己恨你们,可是……上次我们两人谈过之后,我心头不再有怨怒。”
女儿幽微的笑容,让他也想起数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就是在那段时间,他警觉到女儿的精神恍惚,交友复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把自己从一个忙碌企业家的身分抽离出来,深深审视他身为父亲的那一面。
他恍然发现了自己的失败。心里从初知她臭名在外的那股激愤,演化为深冽的震撼与自责。于是,他和钟老有了替蔚蔚找工作的对话,也是在当天晚上,他终于联络上女儿,父女俩敞开心房,真正地交谈。
只是这样的一番谈话,就让女儿对他不再有怨吗?
她的要求何其少,而他的给与又何其少啊!
再一次地,他感到懊悔。纵横沙场许多年,他自负于一生从不做憾事,却是直到近晚年,他方深深希望,时光能够重来一次——或许,这一次他仍会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但起码他愿意付出更多时间去参与。
“你和妈妈的感情,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才变坏的吗?”在她印象中,父母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连争吵都极少发生。因此,今天乍问父亲的感情真相,她虽然意外,却并不是不能理解。
“我和你母亲,当年就是因为经济势力而联姻的,本身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我有我的感情发展,她亦然。只是对方在四年前出车祸丧生了。”祁连仍然回以否定的答案。
蔚蔚悚然一惊。原来母亲也有外遇,看来她对父母的了解真是太稀薄。
祈连顿了一顿,心有戚戚地续着说:“所以,蔚蔚,我希望你以后结婚,是为了真正的爱情。如果那个张行恩能给你你所需的爱,那就跟他一起去吧!不要管外面的人如何说,爸爸一定支持你。”
“我知道。”她心头一暖。
“周末晚上,有空就多出去约约会、看看电影,年轻女孩子别虚度了光阴。”祁连面容一变,换上微笑的神情。
“我会的,爸爸,你也去忙你的吧!bye-bye 。”
父亲是会“那个人”去了。从他离去时轻快的步伐,她猜想得出。
为什么她没有愤怒的感觉呢?她自己都很意外,细细寻思了一番,她发现因为她认识了爱。
她更懂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情怀,还有那种找到归属的依恋。
那种爱一个人,牵挂一个人,愿意为对方与全世界对抗的神圣感。
她不再认定了父母就该是只爱子女、无欲无求的圣人,因为父母也是平凡男女,也和她一样,有着凡人的喜乐与哀愁。
既然她父母亲彼此已经有了共识,身为女儿的她,不应该加以评断。
而现在,她那凡夫俗子的父亲去会那个带给他快乐的人了。她呢?
看了清冷豪丽的大宅一眼,她蓦地转身跑回房去。一种强烈的冲动让她想立刻见到他。
抓起床头的电话,她迅速按下熟悉的号码。
“喂,我是张行恩。”
“行恩……”她轻唤。
[ 蔚蔚,你有事找我吗?] 他很耐心地询问。
每当他用这种“耐心”的口气说话,她便了解,自己打扰到他了。
“你还没有忙完吗?”她实在藏不住失望。
“蔚蔚,我今天可能会谈比较晚一些。”
“噢。”好失望的回应。“那----我不打扰你了。”
“我晚一点再打电话给你好吗?”他柔声劝哄她。
[好, yebye。”她挂上话筒,翻身躺在床上。
好失望----好想见他……现在放她一个人要做什么呢?家里又空空暗暗的……
铃——铃——
她飞快抓起话筒。
“行恩?”声音欢欣得像春天的晨鸟。
“蔚蔚,是我,大宇!”可惜,对方也一样欢欣,却不是她期待中的人儿。
“大宇,又是你?你有什么事?”娟秀的眉毛眼角全蹙了起来。
“不要一听见我的声音就这么冷漠嘛!”大宇干笑两声,随即换上比较振奋的口气,“爱妮研究所毕业,刚回国来,你知道吗?”
“爱妮回来了?”她轻呼,一翻身坐起来。
爱妮是这群酒肉朋友中最有上进心的一个,也是她最谈得来的朋友。爱妮凭着自己的毅力打拚,终于攒够了钱,申请到哈佛的管理学院。如今去国两年有馀,终于学成回来了。
“她昨天刚回台湾,毕业证书还是热呼呼的。”大宇兴致勃勃地鼓吹她。“我们一伙人目前正在凯悦的套房开party ,替她接风洗尘,你要不要一起来?”
“噢----”蔚蔚顿时颓软下来。“不行,我不能出去,晚一点我男友会打电话来。”
“你就出来吧! 顶多把手机带着,他找得到你的!”
“可是他不喜欢我在外面乱跑。”她没啥元气。其实行恩是不喜欢她和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但她当然保留了真相。
“喂!还没结婚就变成居家女人啦?”大宇受不了地喊。“你实在很重色轻友,有了男人就连好朋友都不要了。”
你算什么好朋友?但她把激到唇边的话压下来,转念一想,爱妮倒真算是不错的交谊,于情于理都该去见见久别的友人的。她只出门一下下,行恩应该不会那么快打电话给她。
“好吧!你们等我,我马上到。”
一种从心底深处发出的警讯,像根银针,一针一针的戮刺着他的直觉。刚开始还不明显,直到银针戳久了,针口戳深了,他开始出现浮躁的情绪。
是什么不对劲呢?他对着咖啡杯攒眉,思忖着。
“张先生? ”礼貌的轻唤将他的心思拉回来。
“是。”他歉然回以微笑。“很抱歉,我失神了。”
〔你还有其他事情未完成吗?”
“不,没事。”他轻甩开脑中不寻常的情绪。
今天初接获裴劲风的邀约时,他确实意外了一下。
裴劲风的经历相当复杂,早年由商转政,担任过两届立法委员,最后再弃政返商,如今掌理着“海渊集团”,旗下以投资证券及科技产业尢主,集团版图横跨亚洲数个主要大国。
严格说来,他和裴劲风还算有一点小渊源。他妹妹池净曾嫁给裴劲风的独生子裴海,只是由于裴氏家族自己的内部隐私,连裴海也已多年没再和这个父亲联系。后来他们小夫妻俩离了婚,张家自然更和裴家攀连不上瓜葛。
前阵子裴海回到台湾举办巡回展,并且重新追求小净,搞得连媒体都惊动了,记者们宛如撰写连续剧,天天一篇最新发展。结果裴劲风不去找儿子重温亲情,却来找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姻亲,委实耐人寻味。
“张先生,对于我的提议,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裴劲风紧紧盯住他。
“证券业并不是我的专长,我很不解您为何会找上我?”
“商业管理是万变不改旦一宗,证券、通讯、文化、娱乐,又有什么差别呢?”裴劲风微笑。“就算证券业不是你的本行,科技产业总扯得上一点关系吧?”
看来每个人对他去美国的成果都非常清楚,张行恩登时啼笑皆非。